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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将夜(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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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敲骨


  叛乱以燎原之势蔓延,已经波及了近三分之一的部落。最开始掀起叛乱、也是现在实力最雄厚的那支叛军的人数已经超过四千。

  这支叛军是那样的强悍,竟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从极其遥远的悬崖边杀到了离巨峰不到两百里的地方!

  佛国的根基虽然现在看来,还没有可能被真正动摇,但悬空寺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僧人们不能允许那些叛乱者登上神山。

  佛宗行走七念,在悬空寺里也是超一流的强者,自叛乱渐盛后,他便坐镇在上峰必经的那条山道上,颇有某人当前在青峡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势,然而随着叛军渐近,他再也没有办法安坐了。

  七念知道这场叛乱与以往无数年里的无数场叛乱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以前地底世界的叛乱只是农奴们本能里的愤怒,而现在这场叛乱,农奴们非常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们才会表现的如此坚定如此勇敢。

  有个人把希望带给了农奴们,同时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明确的方向,同时那个人还与农奴们站在一起,在战场上永远冲杀在前。

  想到那个人的名字,七念的神情便变得凝重起来,笠帽阴影下的眼神愈发坚定,正是因为知道那个人便在叛军中,他才会离开峰前,来到这片战场,他知道,三名戒律院的长老不见得拦得住对方。

  面对那个人,无论悬空寺显得怎样谨慎都不为过,七念甚至很肯定,如果首座不是在崖坪上春秋不动,今次肯定会亲自出手。

  远处满是烟尘的战场上,暴发出最狂野的厮杀声。七念从沉思中醒来,望向那处沉默不语,知道今天的战斗快要结束了。

  暮色来临,几个大部落死了近千人,才极其艰难地把叛乱的奴隶们拦在草甸那头,原野间到处都能听到悲嚎和呻吟的声音。

  战事暂歇,七念等僧人看着远方的草甸,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在叛乱农奴的营地里。搭着十几个很简陋的帐篷,老人们正在救治受伤的年轻人,帐篷侧方有炊烟升起,火堆上架着大锅,应该在煮羊肉。最中间那个帐篷前,隐隐可以看到很多人围坐在那处,似乎正在听谁说话。

  地底的夜晚,要比峰上的寺庙更长,与地面的真实世界相比,更是漫长的令人有些厌倦,七念没有厌倦。他静静地站在原野间,一直站到繁星消逝,晨光重新洒落,才带着僧人们缓步向战场上走去。

  十余名衣着华丽的贵人。跪在草甸上,神情激动而敬畏,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对他们来说。从神山下来的都是真正的佛。

  骑兵们已经醒来,正在奴隶们的伺候下洗漱进食。远方草甸间的叛军营地也传来了声音,那里没有奴隶,但有老人妇人和小孩。

  这支从崖畔一直打到峰前的叛军,始终带着老弱病残的家眷和同族的孤儿,从军事的角度上来看这很愚蠢,也很令人生畏。

  七念走到前方,贵人们面带虔诚狂热之色,不停亲吻他踩出来的脚印,他没有理会这些人,静静看着远方的草甸,

  站在他右手方的戒律院长老,看着那片晨光里的草甸,看着那些衣衫褴褛却神情喜乐的奴隶,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极为愤怒。

  “所有的罪人,都要下地狱。”

  随着这声冷酷的判决,惨烈的战斗再次开始,数个大部落联合召集的千名骑兵,向着对面的叛军冲去,马上的骑兵们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口里喊着污秽的言语,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残忍的神情。

  部落骑兵的装备,自然要比那些叛乱农奴强上无数倍,尤其是冲在最前方的两百余名骑兵,更是全身盔甲,和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蹄声疾如暴雨,刀锋亮若阳光,部落骑兵冲到农奴们前方数百丈外的原野间,喊杀之声仿佛要震破天穹。

  一片箭雨落下。

  以悬空寺僧人们的眼力,自然看的清楚,叛乱农奴阵中,只有数十名箭手,而且他们手里的弓箭是那样的简陋,有的箭上甚至连尾羽都没有,这样的箭能射中谁?就算射中,又如何能射得穿盔甲?

  戒律院长老的脸上流露出怜悯的神情,这种怜悯自然是嘲讽,然而七念的神情却依然凝重——他的眼力更好,很清楚地看到,那些箭并没有箭簇,而是绑着棱状的石头。

  草甸上方忽然起了一阵风,这风有些诡异,因为不像自然里的风方向难测,乱拂不停,而仿佛受了命令,笔直向着部落骑兵吹过去。

  没有尾羽的箭,在这样暴烈的风里,也能飞行,更不需要什么准头,在风中变得越来越快,甚至变成了道道呼啸的箭影!

  砰砰砰砰,数十道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冲在最前方的部落骑兵,如同被镰刀割过的野草,簌簌倒了一地!

  那些摔落到地面上的骑兵,痛苦地翻滚着,嘴里不停喷着带血的沫子,哪里还能爬得起来,下一刻便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死去骑兵们的盔甲上都有一处清楚的凹陷,叛乱的农奴们缺衣少食,更没有什么资源,不可能制造出锋利的箭簇,即便有那阵狂风的帮助,也无法射穿他们的盔甲,但农奴们的箭上绑着石头,借风势而落,一块石头便是一记猛锤,落在盔甲上,直接震的那些骑兵腑脏尽碎!

  箭石造成了极惨重的杀伤,但部落骑兵的数量太多,冲锋之势只是稍挫,便继续向着对面狂奔而去,草甸之前顿时杀声一片。

  这是一场很不对称的战斗,部落骑兵们穿着铁甲或皮甲,手里拿着锋利的刀,而那些农奴们衣着破烂,黝黑瘦削,有老有少,手里拿着的武器非常简陋,大部分人的手里握着的是竹矛,有几个农奴手里甚至拿着的是根骨头,看鲜新程度,只怕就是昨天锅里的羊腿骨棒子!

  对于战斗来说,装备确实很重要,但真正重要的,永远是人,农奴们没有盔甲,没有锋刀,但他们有勇气,有渴望,有骨头。

  看着如铁流般涌来的骑兵,农奴们脸色苍白,却一步不退,他们端起手里的竹矛,哪怕双手颤抖的像是在抖筛,却没有谁放下逃走。

  噗哧,看似脆弱的竹矛刺穿了看似坚硬的盔甲!

  喀喇,竹矛被骑兵的巨大冲力带断,双手被震出无数鲜血的农奴们,疯狂地喊叫着,便把那名骑兵吞噬。

  相同的画面,发生在草甸四周所有的地方,看似不可一世的骑兵,在看似不堪一击的农奴阵线前,竟纷纷倒下,然后被活活堆死!

  骑兵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农奴们开始发挥人数上的优势,他们端起石头,挥着骨头,疯狂地围住最近的骑兵,然后开始砸!

  他们用石头砸,生生把骑兵的胸甲砸到变形,把骑兵的脑袋砸到变形,他们用手里的骨棒砸,生生把骑兵砸晕,然后再把对方的腿骨砸断,骑兵痛的再次醒过来,胡乱地挥着手里的刀,然后终于被砸死。

  草甸上到处都是鲜血在泼洒,到处都是骨折腿断的声音,农奴们像野兽一般,嘶声大喊着,不停地砸着。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阴暗的原野上,他们祖祖辈辈被贵人和上师们奴役,他们曾经被这些人用石头生生砸死,他们被这些人敲骨吸髓,而今天终于轮到他们来砸死这些人,轮到他们来把这些人的骨头敲碎!

  佛祖对他的弟子和信徒们总在说轮回,说因果循环,说报应不爽,那么这便是报应,这便是因果,这便是轮回。

  看着战场上血腥而惨烈的画面,看着部落越来越不利的局面,那名戒律院长老的眼里再也没有悲悯的神情,只剩下愤怒与冷酷。

  七念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一百余名来自悬空寺西峰的僧兵单手合什,齐声同宣佛号,他们的声音里没有慈悲意,只有冷漠与坚毅。

  伴着这声佛号,僧兵们手里的铁棍重重插入原野间。

  仿佛一道雷霆炸响在原野之间。

  一道强大的力量,从密集如林的铁棍底部,向着草甸那方传去,原野震动不安,仿佛有金刚行于地底。

  十余名农奴被震的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下,竟是被生生震死。

  “我佛慈悲!”

  僧兵再宣佛号,从原野里拔出铁棍,向着战场里掠去,一时间棍影重重,僧衣飘飘,说不出的庄严莫名。

  眼看着已经获得胜利的叛乱农奴们,忽然听着佛号声声,望向那些僧兵,脸色变得非常苍白,眼神里写满了惊恐。

  对他们来说,这些来自神山的僧兵便是活佛。

  他们是凡人,怎么能与活佛战?便在这时,草甸中间那顶帐篷里忽然想起一道声音,仿佛是在念颂经文。

  听着那道声音,农奴们的神情忽然间变得坚狠起来,握着铁刀与竹矛,挥舞着满是刀痕的骨棒,向着那些僧兵冲了过去。

  僧兵们在宣佛号,佛号声声如雷。

  农奴们也在念经,他们在重复帐篷里那人念的经文,这段经文很短,他们背的很熟,一字便是一句,字字铿锵有力,如真正的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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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士不可以不弘毅


  那经文真的很短,只有一句,农奴们念经的方式也很特别,把一字当成一句,前字断然喝出,然后静默,待以为再无下文时,又是齐声一喝!

  天上的雷霆,亦是如此。

  百余僧兵,颂着我佛慈悲四字,僧衣飘飘而来,禅心坚定,眼眸里却毫无慈悲意,尽是金刚怒,威势何其威猛。

  数千农奴齐喝经文,竟然抵抗住了佛号之威,重新生出无尽的勇气,挥舞着手中的简陋武器,向着僧兵便攻了过去!

  佛号声声,僧兵如佛降人间。

  断字如雷,凡人如鬼出地狱。

  原野被血染遍,战斗异常激烈,观战的贵人脸色苍白,哪里想到这些贱民,居然能和神山来的活佛打的如此激烈,

  戒律院长老们想不明白,这些罪民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能够抵抗百余僧兵借来的佛言之力,看着眼前的血海世界,仿佛见着无数厉鬼修罗!

  七念神情凝重至极,他一直在听那些农奴断喝出来的经文,听了很长时间,终于听清楚,那根本不是经文,只是一句话。

  “士!不!可!以!不!弘!毅!”

  这句话很简单,只有七个字,这句话的意思很深远,足以品味七百年,这句话的威力很大,轻松地把佛言碾成碎片。

  贵人们想不明白,戒律院的长老们想不明白,七念也想不明白,但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曾经听已死的七枚说过,当年在白塔寺前,书院大先生临战悟道,只用了一句话便破了讲经首座的佛言。

  当时大先生说的那句话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时七念很自然地想到这件往事。难道此时罪民们正在喊的这句话……也是夫子说的?就算如此,那个人的道怎么可能到了这一步?

  他想错了,此时回荡在原野间,为农奴们带来无数勇气与坚毅气质的话,并不是夫子说的,而是那个人说的。

  这句话不是子曰,只是那个人对自我的要求,对众生的期许,里面饱含着他这一生的精神与气魄。千人同喝便是雷霆。

  士不可以不弘毅。

  此时在战场间厮杀的那些普通人,祖祖辈辈都是奴隶,他们不是士,但当他们说出这句话后,他们就变是士。他们是高贵的人。

  于是,他们就有士气。

  农奴们向着残兵与曾经心中的活佛杀去,其声如雷。

  在佛经里,佛祖曾经这样解释天穹上的雷声,说那是云与天空的摩擦或者撞击,而在今天的战场上,雷声是铁与铁的撞击。

  烟尘在草甸间飘拂。一道铁剑忽然现身。

  这道铁剑很直,世间再也找不到更直的存在。

  这道铁剑很厚,厚的不像是剑,更像是块顽固的铁块。

  铁剑呼啸破空斩落。

  一名僧兵举起铁棍相迎。只听得一声雷响,铁棍骤然粉碎,僧兵跌落于地,口吐鲜血。身发无数清脆裂响,就此身碎而死。

  十根铁棍破空而至。如群山压向那道铁剑。

  铁剑傲然上挑,仍然只是一剑,也只有一道雷声,十根铁棍就像是十根稻草,颓然变形,散落在四处,没入野草不见。

  手握铁棍的那十名僧兵,更是不知被震飞去了何处。

  草甸间只闻一声暴喝,僧兵首领张嘴露牙瞪目,似佛前雄狮子状,凝无数天地元气于铁棍之上,砸向那道铁剑!

  便在这时,一只手从烟尘里伸了出来,握住了铁剑剑柄,这只手的手指很修长,手掌很宽厚,握着铁剑,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如果非要形容这种和谐感,大概便是浑然天成四字。

  烟尘里隐隐现出一道身影,那人握着铁剑,随意一挥,便格住了僧兵首领挟无数天地元气砸落的那一棍。

  铁剑铁棍相格,其间有火光四溅,有春雷暴绽,有瞬间静默。

  僧兵首领只觉一道恐怖的力量从铁棍传来,那道力量给人的第一感觉非常狂暴,但更深的层次里,却是那样的冷静而有秩序。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种层次力量的对手,必然落败,但身为悬空寺戒律院顶尖的强者,心想总要阻铁剑一瞬,断不能堕了佛宗威严。

  所以他不肯松手,死死握着铁棍。

  在旁观者眼里,那道铁剑只是在僧人铁棍上一触便离,烟尘里那道身影,再也没有理僧兵首领,在旁平静走过。

  轰轰轰轰,真正的雷声直到此时才炸响,在僧兵首领的身体里炸响,他的手指尽数碎成骨渣,手腕断成两截,紧接着是手臂……

  僧兵首领紧握铁棍的两只手臂,被那道铁剑直接震成了两道血肉混成的乱絮,被原野上的风轻拂,便随烟尘淡去不见。

  一声凄惨的厉喝,僧兵首领痛地跪到地上,脸色苍白至极,想要敲击自己的脑袋来止痛,却已经没有了那种可能。

  烟尘渐静,那道身影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

  他的头发很短,锋利的发茬就像书院某处的剑林,对着高远冷漠的天穹,他的右臂已断,轻摆的袖管上却没有一丝皱纹。

  他穿着件土黄色的僧衣,僧衣一年未洗,满是尘埃,此时又染着鲜血,很是肮脏,但他的神情,却像是穿着华服参加古礼祭祀。

  他的神情还是那样平静而骄傲,脸上涂满了血,僧衣上染满了血,左手握着的铁剑不停在淌血,他浑身都是血。

  看容颜,他就是个普通僧人,但这般浑身染血,自血海般的战场里走出,就像是自地狱里走出的一座血佛。

  原野间一片死寂。

  七念和戒律院长老们,看着书院后山最骄傲、最恐怖的二先生,想着他这一年里在地底世界的所杀的人,叹息说道:“我佛慈悲。”

  他说道:“佛祖可悲。”

  七念合什说道:“那年在青峡前,你力敌千军,然而此地不是青峡,是佛土,你没有书院同门相助,便是战至时间尽头,也无取胜之可能。”

  他说道:“士者,君子也,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矣,不亦远乎?”

  七念说道:“汝道不通,何如?”

  他看着身前这些僧人,面无表情说道:“我叫君陌,得先生教诲,唯愿此生行君子之道,敢拦道者,必死无葬身之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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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反正,都是剑(上)

  七念看着君陌空荡荡的袖管,说道:你被柳白断了一臂,也等于被停留在了尘世里,现在的你,最需要的是我佛的慈悲,所以你才会远离长安来到此间,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抗拒,何不真正皈依我佛?”

  君陌望向原野前方的山峰,山离此间只有两百里,已是极近,所以显得越发雄峻,他微微挑眉问道:“如何皈依?”

  七念看着他手中那把淌血的铁剑,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佛像,也有尸骨像,有金铸的法器,也有镶银的头骨,僧人颈间有念珠,贵人颈上系着耳朵,这里不是佛国,是地狱,这里也没有活佛,只有恶鬼。”

  君陌收回目光,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如果真要成佛,不把你们这些真正的恶鬼除尽,如何能成?既然要杀你们,又如何能放下屠刀?在人间或者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但在这里,拾起屠刀才是成佛之道。”

  七念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农奴,说道:“莫非你真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以带着这些人离开?”

  君陌说道:“我本想带着这些人修一条通往地面的道路,崖壁虽然高,但如果世世代代修下去,总能修出来,只是现在觉得时间有些紧迫,所以我换了一个法子,既然出不去,先带他们到山上去看看风景。”

  地底世界里有很多座山,但只有一座真正的山,那就是般若山,此时正在众人的视线中反射着晨光,光芒万丈。

  那座山是佛祖的遗骸,君陌要做的事情,就是带着地底世界如鬼般的数百万农奴,去佛祖的遗骸上撒野,去享受阳光与温暖。

  七念双眉微挑,隐显怒容,喝道:“休自欺!你一人如何能做到!”

  君陌站在数千名农奴前,喝道:“睁开眼!看看究竟有多少人!”

  七念怒极反笑,说道:“难道你指望依靠这些人来乱我佛国?不要忘记,这些愚昧之辈,便如蝼蚁一般,岂能飞天?”

  君陌神情冷淡说道:“二十余年前,你在荒原上曾经说过,有飞蚂蚁听首座讲经,浴光而飞,如今你连自己的想法也要抹灭?”

  七念胸口微闷,禅心骤然不宁,说道:“这些人有罪,所以愚痴。”

  君陌说道:“你可知佛祖当年为何会立下戒律,严禁寺中僧人传授他们文字知识,更不准他们学习佛法?”

  七念沉默不语,因为包括他在内,历代高僧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不传文字知识可以理解,然而让这些罪民修佛,岂不是能让他们的信仰更加虔诚?

  “七念,你的信仰并不如你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定,地底世界数百万农奴,随便挑个老妇出来,在这方面都要超过你百倍。”

  君陌喝道:“因为你识字,因为你修佛,修行这种事情,向来是越修越疑,不疑不修,所以修道者最终会怀疑道,修佛者自然会怀疑佛!”

  七念脸色苍白,僧衣后背被汗打湿,渐生不安。

  君陌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佛祖很清楚,只有真正愚昧的人才会拥有真正坚定的信仰,所以他不允许你们这些弟子传授地底世界黎民佛法,他要的就是这些人愚昧痴傻,唯如此他才能造出西方极乐世界,继而自信成白痴到敢想去困住昊天。

  你说这些人有罪所以愚痴?混帐话!他们愚痴就是你家佛祖犯的罪!”

  七念想要说些什么,君陌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佛祖严禁你们授他们佛法知识,是因为他怕!如果众人醒来,人人成佛,那他还如何维系这个万恶的极乐世界?你们这些秃驴,不传他们文字,不讲佛经,他们自然愚,我如今传他们文字,醒他们心志,他们自然清醒,我挖的便是你们的根基,我要毁的就是这片佛国,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如何阻止我。”

  君陌身后站着数千名农奴,看上去,他们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依然衣衫褴褛,浑身肮脏,甚至有的人还带着饥色,但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的眼神依然平静,却不再像以往那般麻木,变得鲜活起来——人类的眼睛用来看见自由,寻找自由,才会鲜活,仿佛有生命一般,那是真正的生命。

  农奴叛乱一年间,除了四处征战,或是躲避围剿,花时间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学习,最开始的时候,君陌教崖畔那个部落的牧民识字,然后那些牧民变成老师,教别的同伴识字,从来与知识或者说文明没有接触的他们,一旦开始接触后,显得那样的饥渴,竟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成长。

  七叶看着那些农奴的眼睛,知道君陌没有说谎。

  想着在这个过程里,君陌所付出的心力与精神,他有些无法理解,问道:“你为何对佛宗对佛祖有如此大的恶意?”

  非有极深的恶意,不可能付出如此大的心意。

  “为何有恶意?因为你们本就是恶的。”

  君陌说道:“我此生最厌僧人佛寺,在人间的你们不事生产,专门骗取那些穷苦人的金银财宝,在此间更是如此,何其可恶?我如何能不厌恶?当然,道门那些神官做的事情,和你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七叶默然想着,佛宗弊处,道门亦有甚至更重,既然你清楚此点,为何却偏偏要把厌恶之意更多的放在佛宗身上?

  “因为道门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们的目的,西陵神殿里的神官们要的就是统治这个世界,要的就是权势与财富,满足各种欲望,即便他们也会挂一层仁慈爱人的幌子,但他们挂的很随意,已经没办法骗更多人。”

  君陌说道:“佛宗不同,你们挂的幌子更高,戏演的更好,牌坊立的太大,骗人骗的更深我看着更不顺眼。”

  七叶说道:“这便是真小人与伪君子的区别?”

  “是强盗与小偷的区别。”

  君陌这句话,直接把高贵的佛道二宗直接贬到了尘埃里,然后他看着四周的那些农奴,说道:“当然在这里你们兼而有之。

  ”

  七叶说道:“我宗亦有有无数师兄弟于世间刻苦清修,谨守戒律,不贪不嗔,以慈悲为怀,难道你看不到这些?”

  君陌看着远方的巨峰,大笑道:“清规戒律?看你们这一寺的男盗女娼,满山的私生子,居然好意思谈这些?”

  七叶说道:“歧山大师乃前代讲经首座血脉你如何看?”

  君陌说道:“大师真正德行无碍,所以他少年时便离了悬空寺,你想拿大师给悬空寺佛像上贴金?那佛像还要脸吗?”

  在他看来,佛宗尽是些虚伪的秃驴,就像当年七念所做的那样,凭着一脸慈悲模样,欺大师兄仁厚,在烂柯寺设下杀局,何等无耻。

  当年君陌以铁剑斩七念,先问君子可欺之以方?后喝君子当以方棋之以手中方正铁剑斩了七念的身外法身今日在悬空寺前,在佛国之中他以言为剑,斩得七念脸色苍白,苦不堪言为何?

  因为他占着理。

  有理,就能行遍天下,不管是巷陌还是大道,都能行。

  七念修闭口禅近二十年,本就不擅辩论之道,又被君陌一言刺痛禅心最深处,哪里还能说出话来,辩无可辩。

  无法辩,那便只能打。

  七念向着草甸上的君陌伸出一根手指,指破秋风,看似随意地画了一个圆圈,他的头后,便多出了一个圆,散发无尽佛光。

  他收回手指,合什静持于胸前,身体也开始散发佛光,僧衣轻飘间,身体边缘的线条奇异地向着空中扩展,瞬间变大了无数倍。

  原野间又出现了一个七念,满脸怒容,眉挑如剑,眼中雷霆大动,仿佛能镇世间一切邪祟,正是他的身外法身:不动明王!

  先出圆融佛意,再请身外法身,七念的施法却依然没有停止,只见不动明王法身在空中伸出右掌,微屈食指,正是佛宗真言大手印!

  他修的是闭口禅,不需要口出佛言,便自有佛言响彻于天地之间!

  佛言声里,如山般的不动明王法身,以手印镇向君陌。

  手印依然如山。

  山山相叠,无穷无尽,便是般若妙义。

  七念果然不愧是佛宗强者,天下行走,出手便是三重神通般的境界!

  对此强敌,便是君陌也神情渐肃。

  怎样破了这三重神通?

  就像先前在战场上面对那些僧兵一样,君陌出剑。

  他还是只出了一剑。

  这并不代表君陌轻视七念,把他看作与那些僧兵同样水准。

  先前只出一剑,是因为一剑便足够。

  现在他只出一剑,是因为只有一剑才足够。

  君陌看似简单的一剑,实际上把他所有的修为境界,全部包涵了进去。

  至简,故至强。

  宽直的铁剑,破秋风而起,刺在不动明王的大手印上。

  明王法像如山,手印亦如山,在原野间投下大片阴影,君陌手里的铁剑,相形之下,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不起眼的木刺。

  细细的木刺,撑住了自天落下的手掌。

  木刺甚至刺破了掌心。

  再强硬结实的手掌,一旦让细木刺进入肉里,必然会很痛苦。

  铁剑刺进不动明王的手印。

  七叶脸色微白,合什着的双掌间渐有鲜血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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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正,都是剑(中)

  管你什么神通,便是一剑破之,不是因为那些神通太弱,只是因为那道铁剑太强,以势相逆,铁剑能破不动明王法身,便能破肉身。

  只是一照面,七念便受伤,他身旁的三名戒律院长垩老神情骤然,瘦削的胸膛忽然高高涨起,不知吸了多少秋风,呼吸之间,一连串异常复杂难懂的音节随着空气从唇间高速喷出,呼啸之声甚是煞人。

  用这种方法,戒律院长垩老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念完了那段文字,那段文字确实难懂,因为不是普通的佛宗经文,而是某种咒语。

  修道者有诸多手段,比如符、念,佛宗强者也有自己特殊的本领,经咒之术便是其中极强大的一种,戒律院长垩老们此时念的经咒,更是悬空寺无数前代高僧大德面壁苦思后练成的一种绝妙手段。

  大日如来降魔咒。

  悬空寺前代诸僧最需要考虑的事情,便是怎样维系西荒深处的这座佛国,佛祖涅盘后,若真有大神通的邪魔到来,佛宗该如何应付?

  要说佛祖在这片地下佛国留下了很多遗泽,莫说那棵佛祖亲手植下的梨树,那些佛祖亲手炼化的顽石,只说这座般若巨峰是佛祖的遗蜕,他们便不应该担心才是,然而遗憾的是,寺中僧人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用这些应敌。

  因为这个缘故,无数高僧冥思苦想,终于以集体智慧寻找到一种可以利用佛国力量的方法,这种方法类似于言出法随,但对施法者的要求更低,只要施法者愿意施舍自己的血肉寿元,便能从佛国里借得佛祖留下的无限威能。

  这种方法便是经咒,便是大日如来降魔咒,因为这种手段对施法者来说很是残酷,而且总透着某种不吉的血腥意味,一旦施展又会有极大的威力,一旦伤及无辜便再无挽回的可能,所以悬空寺一直将这种手段秘藏于戒律院里,只有戒律院三位长垩老才能修行,也只有讲经首座才能决定何时使用。

  君陌一道剑道修为惊世骇俗,如今带着农奴要撼动佛国根基,自然便是悬空寺无数代警惕的大邪魔,此时不用何时再用?

  大日如来降魔咒响起。

  地下世界顿时生出感应,原野间狂风呼啸,乱石滚动不安,二百里外的般若巨峰仿佛在微微颤抖,悬空寺戒律院所在的东峰,更是松涛如怒,黄庙大放光泽,须臾间,便有一道佛光自东峰向天而起。

  般若巨峰乃是佛祖的身体所化,峰顶的大雄宝殿是佛头,左手掌心向天摆在身前,正是梨树所在的崖坪,右掌单手合什处又是一方妙地,东西两峰则是佛祖身体的左右两肩,佛光腾空而起,便如佛肩上多了样东西。

  金刚降魔杵。

  狂风大作,

  散着佛光的金刚降魔杵,自东峰飞落原野,砸向君陌的头顶。

  这根降魔杵并无具体形状,但佛光明亮之域足有数十丈宽,君陌即便能避,他身后的数千农奴,只怕要被这一杵砸死绝大多数。

  君陌脸色骤然苍白,一声清啸,僧衣乱飘,铁剑飘于身前空中,他不再以左手执剑,而是伸出右手握住了剑柄!

  他的右臂在青峡之前被柳白斩断,只剩下空荡荡的袖管,以没有的右手去握剑柄,便是以袖卷剑,铁剑之威陡然剧增!

  轰的一声巨响!

  铁剑与佛祖的金刚降魔杵,在草甸上空相遇。

  这根金刚降魔杵,虽然不是佛祖亲手施出,却是戒律院三长垩老以经咒借了佛祖之威,金刚杵里竟似乎有整个佛国的威势。

  君陌以剑道著称,柳白死后,便是毫无争议的世间第一人,但他一生剑道尽在右手里,是以断臂后再无一窥天道的希望,便是境界实力也下降了很多,所以他才会想着来悬空寺修佛,希望能够另觅道路。

  整整一年时间,他哪里修过佛,自然也没有寻找到第二条道路,但他却在原先的那条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坚定。谁说没有右手,就不能以剑入天道?

  不管左手剑,还是右手剑,反正,都是剑!

  只要精神气魄还在,他想以右手握剑,便能以右手握剑!

  君陌一剑当国,哪怕是佛国也尽皆碎去!

  佛光摇撼,金刚杵碎裂!化为无数朵金花,飘落在草甸与溪流上,仿佛要比废弃金场流出的沙金还要更加美丽。

  戒律院三长垩老受到经咒反噬,神泽骤黯,面容渐枯。

  君陌以铁剑斩佛祖之杵,自然也不可能好过,如飞石般被震的重挫数百丈,脚下野草尽碎,金花碾平,唇角渗出鲜血。

  一路后掠之势终于止住,他盘膝坐下,就此闭目静思,开始回复念力疗伤,不管唇角不停流下的鲜血,也不理会别的事情。

  数千农奴战士骤然分开,然后骤然合拢,将他围在了人群最深处,举起兵器盯着远方的敌人,神情警惕而坚狠,给人一种感觉,如果这时候有人想要杀君陌,那么首先便必须把这些农奴全部杀死,必须是全部,剩一个都不行。

  “保护活佛!”

  农奴战士们用嘶哑的声音高喊道,给自己的同伴加油壮胆,虽然有些不安,但没有人表现出来慌乱,有条不紊地快速布好阵营。

  七念先前说的没有错。

  君陌当初在青峡前力敌千军,令西陵神殿联军不能踏前一步,那是地势的关系,也离不开书院同门的帮助,而且那只有七天。

  现在他带着老弱病残的农奴们战斗了整整一年,苦战已野,早已疲惫不堪,念力枯竭将尽的危险局面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

  今日他以铁剑斩破戒律院三长垩老的大日如来降魔咒,也受了不轻的伤,念力更是急需回复,好在与农奴战士们的配合极为熟练,不然真的很危险。

  此时场间百余僧兵或死或残,戒律院三长垩老盘膝调息,如果要强行突破那些农奴战士的舍命防御,杀死君陌,便只能是七念出手。

  七念看了眼掌心那滴殷红的血,然后望向远方那些衣着破烂的人们,情绪很是复杂,复杂到他很难做出搏杀的决定。

  那些农奴的眼神是那样的愤怒,那样的仇恨,谁都不知道他们会爆发出来多么恐怖的战斗力,更关键的是,能战胜受伤后的君陌吗?

  青峡前,君陌被柳白斩去一臂,人间闻之唏嘘,因为包括讲经首座和观主,所有人都认为他此生再没有抵达天道的希望。

  修行界近些年来开始出现所谓真命一代的说法,一寺一观一门二层楼这些不可知之地里,出现一代天才人物——魔宗行走唐,道门行走叶苏,书院大先生和二先生,这里面自然也有七念他这个佛宗行走。

  柳白与王书圣比他们这些人早半代,叶红鱼、陈皮皮和宁缺、莫山山、唐小棠、隆庆则要比他们晚半代,这所以他们这些人被称为真命一代,是因为他们的境界最强,最有希望,最有生命力和想象力。

  这代人中,书院大师兄李慢慢最强是被公认的事实,伐唐之战里,这位温和的书生展现出来的高妙境界也证明了这一点。

  大师兄之下,是君陌、叶苏、唐、七念四人并肩而行,没有人知道究竟谁更强一分,谁稍慢一步。直至青峡一战,君陌胜了叶苏,变成了四人里的最强者,但马上便被柳白断臂,强者之位再难保持。

  七念以为如今自己能稳胜君陌,今日看来,却并非如此,在地底世界这一年的漫长艰苦战斗里,君陌变得虚弱了很多,因为损耗太大,但同时他也变得强大了很多,因为他的意志被打磨的更加强大,强大到甚至能够影响现实。

  看君陌剑破不动明王,再斩佛祖金刚杵,七念便知道他的境界至少已经恢复到全盛时期的九成水准,以剑道论,甚至更有过之!

  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七念有些惘然,有些犹豫,正是这一刹那,便错过了出手的最好时机,只见远方人群渐分,君陌手执铁剑,重新走了回来。

  他的唇角依然溢着鲜血,脸色依然苍白,但既然他握着铁剑重新站起,便说明他短暂时间的冥想已经回复了足够的念力,至少他认为足够战胜七念。

  七念再次默默自问: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敌人的震撼与惘然,便是同伴的信心来源,农奴战士们高举着手中的竹矛与骨棒,看着君陌的身影,觉得仿佛看着一尊不可战胜的天神。

  “上师威武!”

  “活佛法力无比!”

  七念听着这些话,想到先前这些农奴喊着保护活佛,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君陌微微嘲讽说道:“你要灭佛,最终还是要以佛祖的名义,才能驱使这些愚昧的罪民,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

  君陌举起铁剑,身后狂热的呼喊声瞬间停止。

  他把铁剑背到身后,数千名农奴虽然有些不解,却没有一个人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向后撤去,带着那些重要的辎重,逃往原野深处。

  七念看着那些像海水退潮般快速撤走的农奴,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君陌说道:“有何可笑?”

  七念说道:“你若是佛,灭佛可要先灭了自己?”

  君陌说道:“我是真佛,你们的佛是假佛。”

  七念喝道:“佛祖在前,竟敢如此妄言!”

  君陌伸直铁剑,说道:“我若是佛,佛祖来见我,他便只能是假佛。”

  一名戒律院长垩老听着这话,怒极说道:“今日我便送你去见佛祖!”

  君陌理都不理此人,看着七念说道:“你难道还没有明白?”

  七念想到某种可能,神情微变,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君陌说道:“我带着三千义军长驱七百里,就是要你和这些老僧过来。”

  七念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然后?”

  君陌说道:“此时峰上再无强者,我只要过了你们,便与师兄在崖坪上会合,先杀了首座,再一剑把那棋盘斩了,可好?”

  七念脸色苍白,说道:“你的目标一直都是那张棋盘?”

  君陌说道:“当然,小师弟在棋盘里,我怎能不救。

  ”

  七念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确定能过得了我们?”

  君陌说道:“本来不知,因为无法确定自己恢复了几成境界,先前斩明王,破佛杵,让我很确定,只要不在峰间,你们确实拦不了我。”

  七念看着他说道:“你可知那棋盘里是什么?”

  君陌看着他说道:“先前我说,就算佛祖在我身前,我也要说他是假佛。”

  七念说道:“你要见佛祖?”

  君陌剑指般若巨峰,说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佛祖若在山中,他不来见我,我便去见他。”

  七念问道:“就算你能见到佛祖,又能如何?”

  君陌说道:“要毁了这地狱般的佛国,哪有比把佛祖杀死更快的方法?反正都是一剑,总得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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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反正,都是剑(下)

  由始至终,君陌想做的事情,就是推翻悬空寺对地底世界的统治,但眼前,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到崖坪上夺走佛祖留下的棋盘——因为宁缺现在被困在棋盘里,生死未知,因为宁缺是他的小师弟。
 
  那座雄峻的山峰里有无数寺庙,未知佛阵,更有七念和戒律院长老这样的佛宗强者,他不认为自己能够硬闯上去,于是他带着叛乱的农奴在原野间不停突杀,借势把七念和戒律院长老诱到了此间。
 
  只要能够越过这四人,君陌便能直上峰间,如果能够顺势把这四人杀死那自然是更好不过的事情,因为不论他能不能带走那张棋盘,灭佛已经成为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始终是要继续下去的。
 
  直到此时,七念才明白为何这些日子里,叛军的战斗风格和以往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行军路线不再奇诡,悍勇至极地向着峰下突进——完全不顾以叛军的实力,就算杀到峰下,最终也只能被歼灭 原来这是敲山震虎,他们要把山里的虎诱至平阳,君陌想做的事情是进山抢棋盘!
 
  看着那些如海水退潮般撤退的农奴叛军,七念沉默不语,知道凭自己和三位戒律院长老,或者还真不一定能把君陌拦住。
 
  通过先前一番较量,君陌已经完全掌握了双方之间的实力对比,他很有信心能够越过这道屏障,不然他不会让那些追随自己的人先行撤走。
 
  如果是在山峰里,还是在那条山道上,七念有信心,就算君陌变得更强,他在悬空寺万余僧人的帮助下,也能不让他踏上石阶一步。
 
  现在这片原野如此开阔,怎么拦?
 
  七念脸色苍白,眼睛的情绪却很平静,看着缓步向自己走来的君陌,看着他左手里握着的铁列,深深地吸了口微寒的秋风。
 
  僧衣狂舞,因秋风骤疾,他只是深深吸了。,天地之间的无数秋风,便尽数进入他的双唇之间,开始拖洗佛心不停。
 
  如此佛威,天地自然有所感应,碧蓝的天空上飘着丝状的云,那些云被牵扯的更加细长,仿佛怎样拉也拉不断的糖丝。
 
  四周约一里范围内的野草忽然折下腰身偃倒于地,如在膜拜,露出那些不知人类还是兽类的白骨与蒙着尘的宝石,被风吹的不停滚动。
 
  在废弃沙金场间流动的溪水,是那样的浅而清澈,此时却这阵狂乱的秋风,吹出无数片鳞状的波纹,溪底的泥沙泛起浑了水色。
 
  七念启唇,便是修行二十年的闭口禅。
 
  禅法闭口不言,启唇自然无声,只有一缕清风自双唇间缓缓游出,这缕清风是那样的温柔,那些的慈悲,其间隐隐有檀香弥漫。
 
  在无尽秋风肃杀意,找到那抹春风温柔意,这便是闭口禅的本事,淡淡檀香与风之清味相依并不相融,一味平静。
 
  佛法无声,并不是真的无声。
 
  于无声处听惊雷,有雷般的佛吼,便蕴在那缕清风缓缓送出的檀香之中,就像是暴雨总是在棉如般的厚云里积猛。
 
  厚云骤散时,便有暴雨谤沱,便有雷声轰隆,那声佛吼,便将把君陌镇龘压在这荒凉的原野上,同时通知峰间悬空寺里的僧人。
 
  呼吸是人类的身体最经常做、也是最容易忘记的动作,所以自然,而且快速,在佛家里,呼吸也是一种时间度量,极短。
 
  呼吸之间,七念便启动了佛宗的大神通,谁能比他更快?
 
  君陌的列,比呼吸更快,比秋风更快,比暴雨更快,不用一息时间,只是一眨眼,便来到了七念的身前、眼前,双唇之前!
 
  这道铁列,竟似比没有发出的声音还要更快!
 
  君陌的列,来到了七念的身前一尺。
 
  君陌的列,就是君陌。
 
  七念,自然也来到了君陌的身前一尺。
 
  从柳白开始,人间的列道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寂寞而无敌的列圣,最终只能真的去想把那天翻过来,然后死去。
 
  但他的列道真义,留在了人间,并且在很多人的手中开始散发光彩,列阁弟子、宁缺、叶红鱼,他们的手里都有柳白的列。
 
  最有资格继承柳白的列道,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的人,当然是也只能是君陌,他是柳白此生在列道上最强的对手,自然也是知己。
 
  桑桑都不能避开柳白的身前一尺,只能以自己的世界相接,那么又有几个人能够避开君陌的身前一尺?至少七念做不到。
 
  七念知道自己避不开这一列,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避开这一列,他只是向着那道铁列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还是那缕温柔的清风,来自美好的春天,却是不尽肃杀秋风凝练而成,其间自有佛法真义,万物调谢重生之轮回,能弥世间一切杀机。
 
  君陌的铁列无法前进,因为他无法刺破生命的循环。
 
  正面之列无法落下,他转腕,铁列与那缕清风一触即走,在没有一丝秋风的空中陡然翻转.剑横直斩向七念的颈间。
 
  铁列破风呼啸,七念的眼眸骤然明亮,如佛像上的宝石,他依然避不开这一列,所以他依然不避,先前合什于身前的右手,不知何时来到脸畔,三指自然轻垂,两指似触未触,如拈着朵虚无的花,迎向列锋。
 
  铁列宽厚,本就无锋,但有锋意,七念指间拈着的无形花,却有宁静禅意,这花不是人间花,纵在春风里也不请蜂落,于是列锋难落。
 
  铁列被七念的手指轻轻拈住。
 
  君陌收列,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实际上却代表了极度令人震撼的境界,能于拈花指里说走就走,不理虚妄与真实,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正面施列无功而返,君陌神情依旧平静 右袖轻拖,向右方踏前一步,左手握着的铁列被袖风拂至身后,然后反手向七念的脸颊拍下。
 
  正一剑,反一列,反正都是列,看你还能怎么挡。
 
  七念挡不住,只能硬接,佛光绽现不动明王法身再次显迹于原野之间,然后于刹那间敛入他的身躯之内,从此不见。
 
  看不见不代表就不存在,不动明王法身被七念收回身躯,从这一刻起,便不再是身外法身,而是身如法身 他的肉身坚若金刚。
 
  铁列重重落在七念的脸颊上。
 
  啪的一声脆响,如同耳光响亮。
 
  七念的脸颊上出现一道极清楚的红印,真的很像被人打了个耳光。
 
  然后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肿,九颗最坚固的牙齿被拍落,被震成碎屑,在他的嘴里弥漫开来鲜血从唇角流下。
 
  身如不动明王法身,坚若金刚?只要不是讲经首座那样肉身成佛,真的修成金刚不坏,便没有君陌的列砸不烂的道理。
 
  七念觉得很痛,而且觉得很羞辱。
 
  他是佛宗行走,修行界公认的真命一代强者 而今天 却被同代人物君陌,用这种近乎轻蔑的方式击败,怎能不羞辱?
 
  因为痛和羞辱,他的禅心难定 开始颤抖起来,溢着鲜血的唇角也开始抽插,唇间吹出的那缕清风难以为继,散作一团护住面门。
 
  虽然他很愤怒但清醒地知道,如果不把最危险的面门护住 君陌的下一列,极有可能直接把他的头拍成碎片。
 
  君陌没有继续攻击,因为三名戒律院长老,此时在七念身后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他只想突破入山,自不愿意在此久留。
 
  血色僧衣微飘,君陌腾空而起,右脚踩中七念的头顶,强横地打断他正在准备的第二道闭口禅,落在三名戒律院长老之中。
 
  三名戒律院长老,分坐三地,形成一个品字形,彼此之间的距离完全相同,正是标准的三三之数,暗合佛理之数。
 
  修为境界最高的那位长老,坐在通往峰下的方向之前,也就是在君陌的道路之前,君陌如果想要上山,便必须在七念转身之前越过此人。
 
  来到那名长老之前的,是那道铁列。
 
  戒律院长老神情微凛,手中念珠散发着光泽,便拖住了铁列。
 
  其余两名长老并始吟诵经文。
 
  君陌伸手握住铁列,念珠骤然崩断,变成满天的佛珠。
 
  戒律院长老们齐声断喝。
 
  那串念珠瞬间爆散,佛威笼罩原野之间。
 
  君陌掠起,踩着长老的头顶,高高跃起,然后落在远处的地面上。
 
  他就这样完全不讲道理地冲了过去。
 
  那些佛珠里的神通,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戒律院长老看着原野间高速并掠的君陌,看着他身上新流出来的鲜血,知道他必然受了极重的伤,不由有些错愕。
 
  没有真正出一列,就这样走了?
 
  居然宁肯受伤,也不肯停下脚步战一场?
 
  这还是那个骄傲自负的君陌吗?
 
  荒凉的原野里,血色的僧衣在秋风里飘拂,君陌如惊鸿一般,借着天地元气之势,转瞬间便掠至极远处,向着山峰冲去。
 
  他还是那个骄傲的君陌。
 
  但他只是自信,从不自负。
 
  无论遇着怎样的强敌,他都不会畏惧,反正都是一列过去。
 
  但如果遇着需要的时候,他可以暂时不理自己的骄傲。
 
  他要去抢那张棋盘,便要趁着七念和三名戒律院长老不在峰间的时候,抢至峰里,他需要的便是时间,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不管。
 
  当然这不代表他会不在意今天受的伤,只不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今后在战场上,他相信自己还会遇外七念,还会遇到那三名戒律院的首座,反正都会重逢,到时候自然会再来一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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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章 齐至

  一道烟火,照亮了光线昏暗的地底原野。

  一道烟尘,割开原野的表面,向着前方的巨峰快速延伸。

  烟尘最前方是君陌,他借天地元气乘风而掠,铁剑在身前破风无声,便如一把真正的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前行。

  那道烟花是警讯,巨峰里警钟之声大作,无数僧人奔出寺庙来到山道上,准备布下佛法无比的大阵,镇压来侵之敌。

  变成剑的君陌,速度实在太快,甚至隐隐要比那道烟火射向巨峰间的光线都更要快,佛门大阵未成,他便已经来到了山脚。

  秋山静寂,山道两旁的青竹忽然摇动起来,僧人们眼前一花,便看到了君陌来到场间,看到了他手里的那道铁剑。

  悬空寺僧人们出手,君陌自然出剑,他来的太快,峰间山道上的佛阵未成,竟就这样毫不讲理地强行突了过去!

  直到此时,才有秋风骤起,在竹林与山道间呼啸来回,青色的竹节上多出数十道血迹,看上去就像是红色的泪痕。

  不管染上青竹的血是僧人的,还是君陌的,总之他已经进入了巨峰深处,正疾掠在自己的道路上,他的君子之道上。

  君陌所持的君子之道,必然会先与敌人讲道理,若你不听,再碾过去,在山下的原野上,他已经与悬空寺讲了很多道理,悬空寺既然不听,那么他自然不会迂腐的继续讲,直接碾压便是。

  七念和戒律院三长老,此时尚在原野上苦苦赶回,峰间诸寺里的强者,也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君陌一路碾压而上。

  他手执铁剑,直接杀到了崖坪上,浑身是血。

  ……

  ……

  天坑的边缘,全部都是陡峭的崖壁,崖壁在荒原上割出极深的口子。然后绵延而行。最终在远处相汇,看着令人极为震撼。

  荒原里秋风未起,不远处那株孤伶伶的菩提树,青叶依然团团,纹丝不动,然而挨着崖壁的方向,却有一道烟尘。

  所谓烟尘。其实只是依着崖壁的空间里,有无数尘微和碎石子在以难以想象的高速移动,看着就像是无数道极细的丝线。

  崖壁有多长,这道烟尘便有多长,漫漫数千里,没有开始。也看不到尽头,把崖下的世界包围,仿佛神迹一般,不知为何会出现。

  烟尘里,隐隐可以看见数千道身影,事实上,并不是能够看到,而是因为那些身影移动的速度太快。甚至超过了肉眼视物的能力。那些身影每瞬间都能在无数位置上重叠,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数千道身影。其实只是两个人。

  两个不停追逐的人。

  忽然间,远处的巨峰间传来悠扬的钟声。

  崖壁边缘的数千里烟尘骤然静止,然后缓缓落下,归于原野。

  烟尘落处,出现了两个人。

  那名穿着棉袄的书生,腰间系着布带,里面有根不起眼的木棍,神情温和,满身尘土却干净无比,正是书院大师兄。

  对面的那名中年文士,腰间系着只酒壶,正是酒徒。

  数百根白色的细线,从大师兄身上的棉袄里渗出来,拖了数百丈远,在秋风里轻轻飘拂,很是飘逸,但难免显得有些古怪。

  无距境界的追逐,速度实在太快。

  大师兄的棉袄不普通,没有在如此高速的移动中破裂,但棉袄夹层里的棉花却被从棉布细孔里挤了出来,变成最细的棉线。

  数百根棉线在身后飘散,这画面确实有些难以形容,尤其是随着风势渐变,有些棉线落在他的脸上,看着更是滑稽,或者说可爱。

  酒徒取下酒壶,饮而不尽,经历了如此长时间的无距追逐,他依然轻松,只是握着酒壶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大师兄看着他饮酒,没有说话。

  待酒意渐生,酒瘾稍解,酒徒放下酒壶,看着他情绪复杂说道:“李慢慢,你变得更快了,但你还是没有我快。”

  大师兄温和一笑,说道:“前辈没有追到我。”

  酒徒沉默片刻,然后问道:“为什么?”

  世上有很多个为什么,至少超过十万,他此时要问的,自然是书院为什么要与佛宗作对,要知道这代表着站在昊天一方。

  “其实我有时候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大师兄想了想,然后说道:“我后来想明白了,小师弟与昊天被困棋盘,他们又是那样的关系,那么我们要小师弟他出来,便必须救昊天出来,我们不是要与佛门为敌,也不是要与昊天为友,我们只是要救人。”

  对书院来说,救人始终是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是救人类,还是救师弟,总之是要做的,至于其间的利弊只能暂时不去考虑。

  一旦开始考虑那些利弊得失,那书院就不是书院了。

  酒徒微微皱眉,问道:”书院究竟想做什么?”

  大师兄微笑说道:“老师有老师的想法,弟子也有弟子的计划,书院想做的事情,或者在您看来有些无稽,但应该是有趣的。”

  酒徒说道:“佛祖也有他的计划,他等了无数年,终于等到昊天被你们书院变弱,等到她与能死的普通人成为知命,对于你们书院口口声声要代表的人类来说,这大概便是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你们怎么忍心破坏?”

  大师兄摇头说道:“书院从来没有想过要代表人类,我们只是做在我们看来对人类有益的事情,而且是自己先做。”

  酒徒说道:“那你为何要阻止佛宗杀死昊天?”

  大师兄说道:“首先,还是先前与前辈说的那个原因,我们要救人,其次,神国也有昊天,所以桑桑是杀不死的。”

  桑桑就是昊天,昊天就是桑桑,但桑桑在人间,昊天在神国,如果不能同时把这两个存在抹去。那么昊天永远都杀不死。

  大师兄又道:“既然如此。佛宗杀死桑桑,非但不能杀死昊天,反而会让她就此散为规则,回到神国,昊天会变的更加强大。”

  这段话听上去有些难以理解,但对于酒徒和大师兄这样的人说来,非常好理解。所以书院其实一直没有想明白,酒徒为什么要这样做。

  酒徒沉默不语。

  大师兄懂了,叹息说道:“这就是观主的想法?”

  酒徒抬头望向灰色的天空,说道:“不错。”

  借佛祖之劫,或让桑桑死,或让桑桑醒。无论哪种结局,都能让她够回到昊天神国,这就是观主的想法。

  “观主……”

  大师兄发现,对观主这样的人,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形容都不合适,说道:“看来那张棋盘,真的有可能杀死她。”

  酒徒说道:“她必死无疑。”

  这是观主的判断,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但无论酒徒还是大师兄。都很清楚,他的判断必然是准确的。

  大师兄静静看着远处的山峰。然后,伸手抽出腰间的木棍。

  他以前不会打架,所以从来不带武器,后来在葱岭前,他被迫学会打架,便打碎了从不离身的那只水瓢。

  在那年与观主的追逐,他在南海某个小岛的沙滩上,拾起一根木棍,从那天起,这根木棍便变为了他的武器。

  这根木棍是夫子留在人间的。

  大师兄抽出木棍,这代表他开始准备打架,或者说,他开始准备拼命。

  观主说桑桑在佛祖棋盘里必死无疑,那么与她本命相连的宁缺,自然也必死无疑,那么作为宁缺的师兄,他自然要拼命。

  修行界都清楚,书院里的人都很擅长拼命,拼起命来,谁都害怕,莫说上一代的那个著名的轲疯子,这一代也是如此。

  君陌拼起命来,大军难前,黄河倒流,余帘拼起命来,敢直上青天,敢把彩虹斩断,而要说真正恐怖,还是书院大先生。

  大师兄的性情非常温和,很少动怒,更不要说拼命,但越是这样温和的人,一旦真的拼起命来,那真是天都会怕。

  观主境界全盛时,堪称人间最强,但即便是他,面对拼命的大师兄,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此时的酒徒,自然也不愿意正面相拦。

  酒徒侧身,不与那根木棍相对。

  大师兄棍指巨峰,说道:“前辈不担心我就这样走了?”

  酒徒平静自信说道:“你不如我快,我能追上你。”

  大师兄说道:“前辈已经追了我三个月,也一直没有追上。”

  酒徒笑了笑,说道:“只要你不进悬空寺,我为何要追上你?”

  大师兄也笑了笑,说道:“前辈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一直相对而立?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倒退,如果我转身,您还能追上我吗?”

  酒徒脸色骤变。

  崖畔的原野上,忽然秋风呼啸,一道如雷般的声音炸响,一团气浪向着四面八方喷散而去,形成一道极大的空洞。

  数百根白色的棉线,在风中缓缓飘落。

  大师兄消失无踪。

  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现在那道崖坪上,那棵梨树下。

  几乎同时,君陌也来到了崖坪上,浑身是血。

  君陌看着树下的师兄点头至意。

  师兄弟好久不见,此番重逢,没有叙旧,而是同时望向某处。

  崖坪里的破庙上,生着一座白塔。

  白塔前,盘膝坐着位老僧。

  老僧的身前,有一张棋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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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并肩

  白塔檐上落下一道蛛网,披落老僧他的头顶身上,几乎完全覆盖,老僧闭着双眼,神情依然平静,两道银眉在风中轻飘,与面前的蛛丝轻触,仿佛便是网里的两段丝絮,若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老僧虽然闭着眼睛,但给人一种感觉,他的目光依然在世间,正落在身前那张看似普通的棋盘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老僧自然便是悬空寺讲经首座。

  自宁缺和桑桑进入棋盘后,他便没有离开过棋盘,看山间春叶夏花秋实冬雪变幻,听寺里晨钟暮鼓,任凭风吹雨打,始终沉默不语。

  君陌来到崖间,与梨树下的大师兄对视一眼,未及塞喧,也未对那老僧说话,直接走到老僧身前,举起手里的铁剑砍将过去。

  宽直的铁剑重重地砍在棋盘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崖坪上溅起无数烟尘,然后待烟尘敛去,棋盘依旧静静躺在老僧膝前。

  棋盘表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颤抖都没有。

  以君陌强大的修为境界,这全力挥出的铁剑,只怕能够斩断一座石山,未料得,却不能撼动棋盘丝毫!

  棋盘承受住了铁剑的威力,崖坪却有些承受不住,伴着清晰的碎响,崖坪表现出现了数道裂缝,缝里幽暗不知多深,只怕要深入山体数百丈之内,这些裂缝向着崖畔蔓延,在梨树下终于破开了崖壁。

  年前棋盘溅水,化成数道大瀑布,其水虽然无源无根,却持续向着山崖下流淌,直到此时,终于被君陌的剑斩断了。

  一剑能断瀑布,却不能断棋盘。

  君陌望向棋盘后的首座,再次举起手里的铁剑。

  首座依然闭着眼睛,仿佛不知道这道铁剑的存在,双手却不知何时落在了棋盘上。先前棋盘的金刚不坏。或者是他的手段?

  君陌不能确定,他也不用确定,举起手里的铁剑,再次向着身前斩下,只不过这一次,他斩的不是棋盘,而是首座。

  剑落之前风先至。铁剑轻而易举地撕破那些看似麻烦的蛛网,然后落在首座头顶,落在那几道庄严戒疤之间。

  铁剑很厚实,讲经首座的头顶很圆,所以君陌的行为,看上去不像是以剑斩人。更像是拿着根棍子在敲,这便是棒喝。

  又一道极响亮的撞击声响起,崖坪上寒风乱拂,梨树簌簌摇晃,很多碎石子不停向着那些裂缝里滚落,却不知何时才能填满。

  首座闭着双眼,神情依然宁静,只是银眉飘拂的有些狂乱。像是风中晾衣线上的袈裟。很难猜适那些袖子和衣摆会往何处飘去。

  铁剑没能在他的头顶留下任何痕迹,更不要说伤口。他也没有流血。

  首座修至肉身成佛,身心皆金刚不坏,对他来说,当年宁缺的元十三箭就像是稻草,君陌的铁剑也只不过是根木棍罢了。

  只是他忽然变得矮了些。

  之所以变矮,是因为他的身体陷进了崖坪表面,他依然盘膝而坐,只下陷下了数寸,但终究还是被铁剑砸进去了些。

  君陌还是没有说话,举起手里的铁剑,准备继续砍下。

  便在这时,崖风微乱,大师兄来到他的身旁。

  这便是并肩。

  君陌收回铁剑,因为大师兄的手里拿着根木棍。

  大师兄拿着木棍,走到首座身前,敲了下去。

  他的动作有些慢,棍子敲的似乎很轻,然而当木棍落到首座头顶,却暴出一声比先前君陌铁剑砍落更恐怖的声响。

  轰的一声,首座身后的白塔上出现无数道裂痕,看上去就像是先前那道蛛网,檐楼上悬着的铜铃清脆乱响,然后炸成粉碎。

  首座依然闭着眼睛,银眉飘舞之势愈乱,脸色也变得有些微微苍白,身体更是向崖坪里陷进了半尺之深。

  虽然陷落,首座依然没有真正受伤,他手下的棋盘,随之向崖枰里陷深,变得更加坚固,大师兄感叹道:“还是砸不动啊。”

  君陌举起铁剑,说道:“继续砸便是。”

  便在这时,崖坪间又有清风起,酒香微溢。

  酒徒来到场间,看着大师兄沉默不语。

  君陌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阻止我们?”

  酒徒说道:“我不想拼命。”

  书院大二同时在场,即便是他,也要拼命,然而大师兄反而却觉得有些不解,问道:“你不担心我们把棋盘抢走?”

  酒徒说道:“首座金刚不坏,就算是我带着屠夫过来,也不见得能把他砸开,你们也不行,那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君陌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挥起铁剑,再次砍向首座的头顶。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白塔上的裂纹更深,崖坪间的裂纹也更深,山崖洞里的石壁上,也出现了很多道裂纹,整个世界似乎都要崩碎了。

  但首座依然如前。

  “师兄,到你了。”

  君陌退开,把位置让给大师兄。

  看着已经完全陷入崖坪地面的棋盘,大师兄想了想,说道:“不砸了。”

  酒徒微微一笑。

  君陌微微皱眉。

  大师兄看着他微笑说道:“你撬一下。”

  君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书院后山的一件往事。

  那时候他和师兄刚刚入门,都还很小,奉夫子之命去整修后山那条山道,遇着一处山崖崩落的岩石,很是碍事。

  小时候的君陌,比现在更骄傲,更自信,也更执拗,他拿着一把开山斧对着那块大岩石不停地砸,整整砸了三天三夜。

  砸到最后,他虎口流血,身体疲惫不堪,就连开山斧都快举不动了,那块岩石却只被砸掉了极小一部分。

  在他砸石头的时候,师兄什么都没有做,就在一边看着,他知道师兄身体有些弱,但最后因为愤怒无助,还是有些生气。

  再生气,君陌也不会指责师兄,更不要说恶言相向,所以他又觉得很委屈,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哭了起来。

  师兄看着那块巨岩,看了很长时间,当发现小君陌在哭,又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样离开了。

  师兄如此无情无义地走了,君陌自然不会再哭,哭给谁看呢?他用冰凉的溪水洗脸,恢复了些精神,重新拿起斧头,准备继续去砸。

  便在这个时候,师兄又走了回来,怀里抱了十几根坚韧的大毛竹,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把这些竹子拖下来,让他很是辛苦。

  师兄把那些毛竹塞进岩石与崖壁之间的缝隙,通过计算,确认准确,然后把君陌喊到身前,说道:“你撬一下。”

  君陌向来很听师兄的话,虽然那时候的他,不明白师兄要做什么,那些毛竹又有什么用,但他还是依言去撬那些毛竹。

  那块巨岩被开山斧砸了三天三夜,都没有被砸动,然后当君陌去撬的时候,却发现岩石很快便松动了,然后滚落山道,变成山溪里的一处风景。

  ……

  ……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君陌还是很听师兄的话,师兄既然让他撬,他就去撬,他走到首座身前,把铁剑插了进去。

  铁剑不在首座的身体与崖坪之间,而是刺进了棋盘的边缘。

  酒徒面色微变。

  君陌挥动铁剑,撬之。

  崖坪上天地元气大乱,狂风呼啸,白塔表面的石块簌簌剥落,不停砸在首座的头上,溅起无数烟尘。

  首座依然巍然不动,那张棋盘依然在崖坪里。

  铁剑前端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量,那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君陌要把这座山给撬起来。

  一声清啸从他的双唇迸发而出,其亮如凤鸣,其啸如山崩。

  酒徒腰间的酒壶微微飘起。

  大师兄背对着他,站在他的身前。

  清啸声里,君陌手中的铁剑微弯,然后再直。

  他的剑永远是直的,山都无法压弯。

  弯直之间,自有难以想象的力量。

  那张棋盘,终于被撬了起来,缓缓向着地面上升!

  首座银眉飘舞,双手骤然一翻,按在了棋盘上。

  大山再次落在棋盘上。

  君陌清啸骤绝,如雷般厉喝道:“起!”

  崖壁崩乱,梨树乱摇,青叶如雨落下,棋盘起!

  首座手在棋盘之上,随之而起,依然保持盘膝而坐的姿式。

  铁剑强直,然而棋盘与首座重如般若巨峰,纵使起,也只能撬起很小的一道缝隙,那道缝隙比发丝还要细,再小的蚂蚁都无法爬进去。

  但这已经足够了。

  有缝隙,便说明棋盘与山峰已经分离。

  棋盘与山峰分离,没有与首座的手分离。

  接下来,是大师兄的事情。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首座的肩上。

  崖坪间,气流暴散,发出一道嗡响,如钟如磬。

  白塔之前,只有君陌执铁剑而立。

  大师兄和首座,还有那张棋盘,都已经消失无踪。

  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去了天上。

  巨峰虽然雄峻高大,堪称人间第一峰,但因为深在地底,所以如果从地表看,峰顶只比荒原高出很短的一截。

  天空要比峰顶高很多。

  飘蓝的天空里飘着白云,白云里出现了两个人。

  大师兄松开手。

  首座破云而落,向着地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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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携手

  崖坪上,酒徒抬头望天,神情凝重。先前在荒原上被摆脱,已经让他很震惊,此时看着这幕画面,心情更是震撼无比,某人展现出来的境界,已经远远超过当初长安一战时的水准,甚至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慢慢,你真要成为最快的那个人吗?”

  酒壶在秋风里轻颤,醇香渐溢,酒徒的身形骤然虚化,便要破碎空间,去到九霄云上,助首座一臂之力。

  他刚才没有出手,那是因为他相信,以首座金刚不坏的佛门神通,李慢慢和君陌根本没有办法,但事实推翻了他的猜测,君陌用铁剑把首座和棋盘撬离了崖坪,李慢慢带着首座和棋盘来到了天上。

  从山崖里跌落的人很多,从天空里落下的人很少,数年前在长安城里,曾经有三个人从地面打到天空上,然后再从天空落下,最后的结果是,余帘身为魔宗至强者,亦是身受重伤,那么首座呢?

  首座正抱着棋盘从云中坠落,向地面而去,他肉身成佛,金刚不坏,实如大地,如果与真实的大地相遇,那会是什么结果?

  酒徒不再像先前那般有信心,他不能看着首座受伤,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看着书院把那张棋盘抢走,所以他准备动了。

  便在这时,一道铁剑破风而至,简简单单地斩向他的面门。

  君陌出剑,他知道酒徒很强大,所以他出手便是右手。

  铁剑被右袖卷起,斩向酒徒,他的手虽然不在,剑还在,意还在。

  酒徒这才知道,在地底原野厮杀一年,君陌竟然已经回复到这等程度,微微挑眉,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双掌便出现在身前。

  他的境界远超君陌。但应对却很谨慎,用的是佛宗无量。

  酒无量,寿无量,意无量,佛威无量。

  酒徒的手掌有若两座大山合拢,夹住了君陌的铁剑

  君陌的铁剑如同被山镇压,无法动弹。也无法抽出。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收剑——他知道自己境界较诸酒徒还有一段距离,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今天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崖坪秋风再起,棉袄带着数十道细细的白线,出现在梨树下。大师兄瞬息之间,便从高远的天空里,回到了场间。

  他毫不犹豫,举起手里的木棍,砸向酒徒。

  他没有砸酒徒的脸,也没有砸酒徒的身体,因为他现在虽然学会了打架,木棍亦不是凡物。但终究他的风格不够强硬。

  只要未至绝对强硬。境界高深难测的酒徒,便能有足够多的时间。施出足够正确的手段,来应对他手里的这根木棍。

  所以他的木棍砸向铁剑

  君陌手里的铁剑。

  木棍落在铁剑上,悄然无声。

  这就像是打铁,君陌的铁剑是把铁锤,被酒徒压制的同时,也把酒徒这块坚硬的铁块压在了下方,然后木棍变成第二把铁锤落下。

  崖坪上一片死寂,然后忽然爆出一声巨响。

  秋风乱拂,酒徒唇角溢血,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双手颤抖不安,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再也无法镇住铁剑。

  他一声怪啸,转身便走。

  他的声音很苍老,很难听,像锈蚀的青铜器在摩擦。他的这声叫啸更加难听,就像是锈蚀的青铜器被砸扁了,显得那般凄凉。

  崖坪上秋风再起,气流暴散,酒徒消失无踪。

  君陌右袖轻卷,铁剑破空再回,落在他的左手里。

  大师兄没有去追酒徒,伸手牵起君陌空荡荡的袖管。

  二人也在崖坪上消失。

  ……

  ……

  崖坪上的战斗很凶险,很难用语言来做准确地描绘,但发生的时间非常短,从酒徒欲起,到君陌出剑,到大师兄归来,再到酒徒逃走,只不过是瞬间,当崖坪上战斗的时候,首座还在空中坠落。

  无数层云被撞破,首座的银眉被风吹的向着天空飘起,不停颤抖摆荡,就像是烈风里的军旗,但他依然闭着眼睛,神情平静。

  佛祖的棋盘被他抱在怀里。

  地底原野间光线微暗,草甸被风吹的纷纷偃倒,大师兄和君陌出现,空中传来凄厉的呼啸声,仿佛某个重物正在高速落下。

  他们没有看天,而是看着身前的原野。

  空气仿佛撕裂一般,原野间的温度骤然升高,那个重物终于落到了地面,砸进了草甸,大地不停震动,无数黑色的泥土掀起,

  原野上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坑,宽数百丈,深数丈,坑底的岩石都被震碎,铺满其中,看上去就像是天坑的缩影。

  首座盘膝坐在坑底,袈裟早已破碎如缕,半裸的瘦削身体上满是泥土与石屑,看着异常狼狈,但他依然没有睁眼,身上一丝血都没有。

  佛祖的棋盘,还在他的怀里。

  大师兄和君陌就在坑边。

  君陌神情漠然掠入坑底,右袖卷剑,再次砍向首座的头顶。

  首座低着头,不闪不避。

  铁剑落下,紧接着木棍落下,铺满坑底的碎石被震起,悬浮在空中。

  首座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头顶的泥石屑被铁剑震飞,更加明亮,还是没有流血。

  坑底风起,悬在空中的碎石簌簌落下,酒徒出现在二人身后.

  大师兄转身,只是一转身,便来到他的身前。

  酒徒挑眉,一掌拍落,坑底骤然阴影,仿佛有物遮天。

  大师兄朝天一棍,捅向遮住天空的手掌。

  掌未落下,棍未断,大师兄脸色苍白,疾退。

  他退至首座身旁,手再次落在首座的肩上。

  君陌的铁剑,不知何时已经刺进了首座与坑底的碎石之间。

  一声长啸,无数鲜血从君陌的身上喷溅而出,打在坑底的崖壁岩石之上。

  首座如山般沉重的身躯,被他再次强行撬起。

  依然只有一丝,但依然够了。

  大师兄和首座再次消失,下一刻。他们来到了东峰之上的天空里。

  东峰上有无数嶙峋怪石。乃是悬空寺无数代高僧苦修碾压而成,其硬度强逾钢铁,其棱角锋逾刀剑。

  大师兄想知道,如果首座砸在东峰这些怪石上,会不会流出血来。

  但酒徒这时候已经到了,他没有理会君陌的铁剑,拼着受伤的危险。以无距离开地面,同样来到了天空里,来到大师兄的身前。

  酒徒坚信,只要自己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便没有道理比对方慢——他修行了无数万年,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只修行了数十年的人?

  无距境。也不能在天空里真正自由的飞行,只是可以从地面来到天上某处,或者回到地面,能够在天上停留的时间很短。

  大师兄带着沉重如山的首座来到天上,已然非常辛苦,正在向着东峰落下,他此时应该放手,然而酒徒在侧。他放手没有意义。

  不放手又能怎么办?

  寒风里。大师兄看着酒徒,忽然笑了笑。

  这笑容并不决然。但却是决然的邀请。

  他带着首座,向着遥远的天坑边缘的崖壁飞去。不是真正的飞,他要带着首座进入崖壁深处,那道崖壁的深处,便是荒原的地底!

  无距,是依靠天地元气里的湍流层而高速移动,将两地之间的距离缩至极短,将海角天涯变为咫尺之前。

  实质有形的事物里,也有湍流层,但自古以来,能够修行至无距境的大修行者们,都不会尝试通过那些通道穿行。

  因为那很危险,因为那意味着,你可能要在瞬间之内,面对无数道山崖,那些山崖不是真的山崖,而是崖间蕴着的天地气息。

  大师兄就这样做了,酒徒敢跟上来吗?

  ……

  ……

  天坑东面的崖壁深处,忽然传来沉闷的轰隆声。

  崖壁下方的原野上,无论是那些正在放牧农民,还是那些正在开会筹划如何镇压叛乱农奴的贵人们,都听到了这道声音。

  无数人走出帐篷,望向远方的崖壁,眼神很是惘然。

  轰隆声越来越响亮,离崖壁表面越来越近。

  忽然间,崖壁某处暴射出无数石块,落在下方的原野和湖泊里,打的水花乱溅,泥土乱飞,牛羊惊叫不安。

  烟尘渐静,崖壁上出现了一条幽深的洞口。

  这条洞很深,直入崖壁数里。

  君陌站在原野间的坑底,看着远处崖壁上的洞,微微皱眉,有些担心。

  酒徒落在他的身旁,看着他说道:“李慢慢死了。”

  坑底响起一阵咳嗽声。

  大师兄出现在君陌身旁,看着酒徒说道:“有些幸运,我没死。”

  他的棉袄上多了很多道口子,正在溢血。

  酒徒看着他,神情有些惘然,说道:“怎么这样都能不死呢?”

  大师兄说道:“首座在前,能开山辟石。”

  说完这句话,他牵起君陌空荡荡的袖管,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酒徒出现在崖壁上方。他低头看着那道幽深的洞口,脸色变得的很难看,因为洞口已经被乱石堵上,看痕迹正是铁剑所为。

  十余里深的崖洞尽头,没有一丝光线,漆黑有如永夜。

  大师兄和君陌站在首座的身前。

  首座依然低着头,不言不语。

  君陌也不言语,走到他身前,举起铁剑,准备砍下。

  大师兄忽然说道:“再撬一撬。”

  君陌没有询问,因为他懂了,直接把铁剑刺进首座的身下。

  首座看着很是凄惨,浑身石屑,身体里有些微小的声响。连续与大地撞击,又撞进十余里深的荒原地底,即便金刚不坏,也撑的有些辛苦。

  但他始终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神情始终宁静。

  直到此时,他终于有了反应。

  他还是没有睁眼,但双唇微微颤抖,似准备要说话。

  很奇怪,这不是君陌第一次尝试要把他撬离地面,先前他始终不闻不问,为什么这时候忽然有了反应?

  君陌没有理他,将一身霸道境界,尽数灌注于铁剑之中。

  首座唇动,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如是我闻……”

  他警惕,是因为猜到了书院二人准备做什么——大师兄和君陌要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像先前那样,把他带到半空里再扔下。

  此时酒徒暂时无法进入崖洞里,大师兄和君陌有了更多的时间,便可以尝试另外的方法,让他离开地面,便是这个方法的前提。

  所以他必须动了。

  他动唇,说的是佛言,用的是言出法随的至高法门。

  然而大师兄怎能想不到他会做什么。

  当如是我闻四字,刚刚在漆黑的崖洞里响起时,随之响起的还有另外的一句话。

  “子曰……”

  以子曰,对佛言。

  崖洞一片静寂。

  君陌厉啸一声,身上无数汗眼溢出鲜血,浑如血人一般。

  他的铁剑,终于再次把首座撬离了地面。

  大师兄伸出双手,扶住首座的双肩,似要保证他的平衡,什么都没有做,实际上在瞬间之内,他已经带着首座走了很远很远。

  行走,就在崖洞之内,就在方寸之间。

  大师兄带着首座,在一寸间的距离里往返。

  总之,他不要首座与地面接触。

  大师兄的棉袄再次溢血,如此密集进入无距,对他也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首座实如大地,与地面分离,便要虚弱。

  他的脸色微白。

  君陌的铁剑已经落下,落在他的头顶。

  只听得一声清鸣,如金石相交。

  首座的头顶,溢出一滴殷红的鲜血。

  佛宗至强的金刚不坏境,终于被大师兄和君陌携手而破!

  然而……这只是一滴血。

  大师兄和君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能让首座流出一滴血,如果让旁人来看,这实在是太不划算,甚至会觉得绝望。

  如果就这样砍下去,想砍到首座重伤,那要砍多少剑?

  要砍多少年?

  但书院里的人们从来不会这样想。

  君陌握着铁剑,一剑一剑向首座的头顶砍下去,似永远不会觉得累。

  大师兄扶着首座的双肩,神情平静,似永远不会觉得累。

  肉身成佛又如何?

  只要你开始流血,那就行,那代表着你会继续流血。

  不管要砍好几年,只要这么砍下去,总能把你砍死。

  君陌就是这样想的。

  大师兄也是这样想的。

  而当他们两个人想做同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就很少有做不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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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总有花开时

    多年前,烂柯寺的那场秋雨里,道门行走叶苏、佛宗行走七念,还有人间最强的那把剑,对他们二人毫无办法,只能看着那座佛祖石像垮塌。

    今天在西荒的悬空寺外,他们在酒徒这样强大的修行者面前,还能把讲经首座这位人间佛打的如此狼狈,甚至破了首座的金刚不坏。

    因为他们很强,更因为他们配合的太过完美,因为他们之间有天生的默契,那种默契代表着绝对的信任与自信。

    只有书院才能培养出这种性情,只有夫子才能教出这样两名弟子,当他们并肩携手的时候,便是天都要感到畏惧,更何况敌人。

    当君陌不知斩下第多少记铁剑的时候,讲经首座终于睁开了眼睛,一道很细的鲜血从头顶淌下,刚好流进他的眼睛,视线一片血腥。

    首座觉得很痛,真的很痛,而且他发现,这两个书院弟子,竟是真的准备天长地久无绝期地砍下去,他暂时还不想死,他还没有看到佛祖重新出现在人间,所以他必须要做些什么,虽然他清楚那样做的后果。

    铁剑再次落下,首座松开紧紧抱着棋盘的手,单手合什在身前,举的有些高,刚好挡在铁剑去路的前方。

    首座的手没有握住那道铁剑,因为就在他松手的那瞬间,大师兄也松开了手,握着木棍,便向他砸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虎口上。

    这根木棍不是要虎口夺食,而是要以身饲虎。

    首座顿时觉得气息微窒,从虎口到手腕再到胸间,颤抖不安,一身金刚佛骨喀喀作响,仿佛下一刻便会碎开。

    他本来只想伸出一只手,因为一只手便可以拦住君陌的铁剑,却未想到,来的却是那根木棍,他想不明白。书院二人难道能够看穿人类的想法?

    大师兄和君陌看不透别人在想什么,但他们不需要交谈,便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所以铁剑没有落下,来的是木棍。

    君陌的铁剑落向下方。向首座怀里的棋盘砍去。

    首座禅心再乱。但在木棍之下,却无法阻挡。

    只听得一声清鸣,如极小的瓷杯落在地上。

    黑暗的崖洞里,忽然出现一道极明亮的光。那是天光。

    一道极深的裂缝,从原野深处,蔓延到地面。

    紧接着,大地震动,崖壁坍塌。崩出无数石块泥土,在天坑东面,塌陷出一个十余里长的豁口,画面令人极度震撼。

    斜向天坑塌陷的豁口里,有无数蚁窟,有无数鼠洞,有无数秋草的根与被偷的果实,石间有极细的水流,渐渐染湿乱石。

    首座坐在乱石之中。满脸尘土,沾着血水,看着很是惨淡。

    他怀里的棋盘,已经被君陌的铁剑挑走。

    酒徒站在塌陷的崖壁边缘,看着这幕画面。脸色骤变,君陌回复到青峡前的境界,李慢慢更是境界提升极快,这令他极为震撼警惕。然而他依然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能够真的破了首座的金刚不坏。而且抢走了棋盘!

    首座看着大师兄和君陌,神情悲苦,又有惘然解脱诸等神情变幻不停于其间,声音低沉如钟,悯然说道:“没有用。”

    什么没有用?就算你们拿到棋盘也没有用,你们不可能打开棋盘,把里面的昊天和宁缺救出来,因为这是佛祖留下的法器,在烂柯寺没有烂,便永远也不会烂,它已经超脱了时间的规则,真正的金刚不坏。

    大师兄看了君陌手里的棋盘一眼,没有说什么,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两个人就此消失,回到崖坪畔那棵青树下。

    下一刻秋风再起,酒徒带着讲经首座也回到了崖坪上,首座坐在白塔前,看着树下的二人,悯然说道:“真的没有用。”

    君陌没有理他,拿起铁剑便向棋盘上砍去。

    大师兄站在棋盘之前,脸色微白,明显念力消耗过剧,但他就这样站着,无论酒徒还是首座,都不想尝试过去。

    崖坪上不停响起铁剑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而决然暴烈,和寺庙里的钟声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其间有无数金戈铁马。

    君陌挥动铁剑不停地砍,不知道砍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山崖间到处回荡着那道声音,仿佛大军正在誓死攻城。

    佛城难破。

    君陌继续砍,砍到手指磨出鲜血,脸上依然神情不变,每次挥剑的动作还是那样的一丝不苟,保证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首座沉默看着这幕画面,什么都没有做,于是酒徒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旁静静看着,越看越觉得心情复杂。

    明明应该已经确知没有任何希望,却如此坚定不移地继续做着,甚至让旁观者都会产生错觉,那把铁剑能够在绝望里砍出希望来——这是何等样的心性?夫子怎么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他在哪里找到这样的弟子?

    君陌忽然停止,不是因为他累了——虽然他确实很累——而是因为铁剑一边已经变形,本来无锋的剑刃已经变成了平面。

    铁剑坚不可摧,在青峡之前,不知斩了多少道剑,便是柳白的剑,也被铁剑斩断过,然而今天却在棋盘之前变形。

    他望向讲经首座,问道:“如果真的没有用,你为何会在崖坪上看这棋盘整整一年?无论风吹雨淋都不敢离开半步。”

    首座说道:“看一年,是因为我要看。”

    这句话首尾两个看字,读音可以不同,意义也自会不同,前一个看字是看守,后一个看字是看见,或者说去看。

    大师兄问道:“您要看什么?”

    首座的两道银眉在秋风里轻轻飘拂,说道:“看佛祖,看众生。”

    君陌没有听懂,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铁剑换了个边,继续砍向棋盘。

    首座神情微变,酒徒神情愈发凝重,他们都没有想到,君陌停手,不是因为放弃。而只是因为他要把手里的铁剑换个边——那么,就算铁剑真的被砍废了,他也会换个东西,继续去砍吧?

    大师兄忽然说道:“佛祖的棋盘砍不开,昊天也杀不死。”

    酒徒望向他。想要阻止他继续向下说。但想了想,没有动作。

    大师兄继续说道:“佛祖就算在棋盘里毁灭她的存在,也只能让她变回纯净的规则,自然归于神国。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首座合什道:“佛祖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能生前一切已往,能算身后一切未来,自然能够算得到今日之事。”

    大师兄平静说道:“老师思考千年。最终才想出法子把她留在人间,佛祖能算得到老师的手段?佛祖能算到小师弟的本事?还是说佛祖能算到昊天被我书院分成了两个存在?不,佛祖什么都算不到。”

    他的语气很寻常,神情很平静,却透着份自有光彩的自信,书院做的事情,便是昊天都没有算到,何况佛祖。

    首座懂了,于是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酒徒在西陵神殿那间石屋里听观主说过。所以他早就懂了,才会来到这里,帮助佛宗。

    佛祖为昊天布下生死局,但他哪里能算到,今日的昊天已经变成了两个。用大师兄的话来说,这个局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在极短的时间内,首座变得苍老了很多,因为他明确了道门的意图。也承认书院是对的,佛祖的这个局没有意义。

    如果昊天只有一个。那么佛祖棋盘只要把那个叫桑桑的她杀死,然后永世镇压,不与世界相通,自然无法回到神国复活。

    然而现在昊天有两个,就算佛祖能够杀死桑桑,又如何能够让她死后散化成的规则不与世界相通?昊天还在,规则与规则自然相通,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死后的桑桑,必然会回到神国,而这正是观主想要的结局。

    “没有意义。”

    首座看着依然在砍棋盘的君陌,把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做的事情也没有意义,这是佛祖的棋盘,只要佛祖不让他们归来,他们便永远没有办法归来,至于棋盘里的昊天是生是死,死后会不会回到神国,那便要看佛缘,或者天意,我们这些凡人在此之前,本就无意义。”

    峰间的钟声还在持续,很多僧人来到崖坪上,却不敢上前,听着这话,纷纷合什行礼,七念和戒律院三长老也来到了此间。

    这场书院与悬空寺之间的战斗,看上去似乎是书院占了上风,但只要书院没有办法把棋盘打开,那么便注定是输家。

    君陌终于停下,忽然说道:“不能打开,那便进去。”

    大师兄微笑说道:“此言甚是有理。”

    首座说道:“不是想进便能进。”

    大师兄说道:“首座您难道没有想过,我们既然已经拿到了棋盘,为什么没有离开,而是来到崖坪上?”

    首座银眉微飘,若有所察。

    大师兄望向青树,伸手轻抚树叶,说道:“这就是那棵梨树?”

    首座沉默不语,青藤后的七念诸僧神情微变。

    大师兄说道:“听说这棵梨树五百年开花,五日结果,五刻落地,触地成絮,随波逐流,不得复见,真是神奇。”

    酒徒说道:“这树一年前开过花,结过果。”

    大师兄靠着青树坐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再等四百九十九年,待开花结果那日,我再进棋盘去找。”

    君陌提起棋盘,也坐到了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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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满载而回

    便是要再等五百年,也会一直等下去,听晨钟暮鼓,看春风秋雨,默待时间流逝,总有满树梨花如雪盛开时,这是何等毅力,又是何等气魄?

    看着梨树下的二人,首座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没有想到,书院居然连佛宗最大的秘密也都知晓,那个看似普通的书生,果然如传闻里那样,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无论哪个领域,都能做到最好。

    酒徒走到崖畔另一处,解下酒壶,开始饮酒,沉默不语看着远方的天空,他要做的事情是帮助道门把昊天送回神国,棋盘至少还有五百年才能开启,对此他一点都不着急,他最擅长做的事情,便是与时间对抗。

    首座说道:“五百年很长,足够人间发生很多事情,你们在梨树下等梨花开,道门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书院怎么办?唐国怎么办?”

    不愧是悬空寺讲经首座,这一代的人间佛,很简单的一句话,便让场间变得沉默,大师兄和君陌在梨树下静待五百年,谁来守长安?

    “这株青树,乃是无数年前佛祖亲手所植,当年的纤瘦树苗,如今已难双掌合围,五百年后你们再来时,或许青树已然参天。”

    首座此言颇为感伤,亦是建议。

    君陌说道:“梨树不在眼前,书院不得放心。”

    首座说道:“这梨树乃佛祖留下圣物,本寺必当好生看视。”

    君陌说道:“小师弟在棋盘里,书院不得不慎重,况且你们这些秃驴最是无耻善变虚伪狂热,只怕我们一离开,你们就会毁了此树。”

    青藤后方悬空寺诸僧,听着这话,脸色很是难看。

    首座的神情很平静,说道:“书院准备怎么办?寺中逾万僧众,禅心坚定,若真要来夺,你们能守住五百年?”

    君陌不再理他,望向大师兄问道:“师兄,可行?”

    大师兄想了想,说道:“可行。”

    没有说任何具体的内容,他便知道君陌问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他缓缓站起身来,握着木棍,站到了梨树前方。

    君陌随后起身,静默调息片刻,然后把铁剑刺进崖坪,直至滑柄。

    崖坪坚实,铁剑入而无声。

    酒徒猜到书院二人要做什么,眉梢微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前辈你要的是什么,但如果前辈今曰还试图阻止我们,那么书院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

    大师兄的姓情很温和,很善良,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做话轻言细语,是最最可亲的人,极少动怒,更没有威胁过人,所以他的威胁很有力量,就像他很少与人拼命,所以他拼命的时候,谁都要害怕。

    酒徒皱眉,他要的是真正的永生,可如果为了永生,却逼的书院发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自己,未免有些不划算。

    今天之前,他根本不相信书院能够杀死自己,但现在他发现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就算书院能杀他,只怕也要拿书院来陪葬,甚至拿整个唐国来陪葬,从道理上来看,这种局面应该不会发生。

    只是如果书院真的发疯怎么办?如果这些人真要和自己拼命怎么办?

    酒徒说道:“道门请我来西荒,要我转述一句话,我的话一年前便已经带到了,而且我也试过把棋盘留在悬空寺,既然没有成功,我自然不会再出手。”

    大师兄说道:“多谢。”

    他知道酒徒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通过今曰的战斗,此人已经确认佛祖留下的棋盘确实没有办法凭借外力打开,但他不想说破。

    酒徒能猜到书院想做什么,是因为他认识夫子,他见过轲浩然,知道书院看似肃雅平和,其实里面住着的都是一群疯子。

    悬空寺诸僧不了解书院,自然猜不到书院准备怎样做,他们看着站在梨树前的大师兄,神情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首座看着君陌,看着他手里的剑,忽然神情微变。

    君陌没有看他,握着剑柄,一声断喝,铁剑开始在崖坪里行走。

    铁剑的行走,便是切割。

    只听得一阵极恐怖的摩擦声响起,石砾激飞,烟尘大作,铁剑绕着梨树,在崖坪表面强横地移动,最终破崖壁而出。

    崖坪地面上出现了一道缝,大师兄弯腰,把手伸进缝中。

    君陌再次问道:“师兄,可行?”

    大师兄说道:“有些辛苦,但可行,你呢?”

    “我……还不能走。”君陌提着铁剑,看着峰下晦暗阴冷的地底原野,说道:“那里有很多人需要我。”

    大师兄赞道:“师弟大善大勇。”

    君陌说道:“但求心安。”

    大师兄说道:“唯善能令心安,是为善,能勇而精进向前,是为勇。”

    被师兄如此赞美,君陌依然平静,因为他相信自己配得起这二字,说道:“我送师兄一程。”

    大师兄说道:“我送师弟一程。”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微微一震,崖坪间那道裂缝骤然变宽。

    摩擦之声大作,一块数丈大的崖坪,缓缓离开山体。

    那株梨树,便在崖坪上。

    泥沙俱下,崖坪之下,隐隐可见梨树的虬然树根。

    这座巨峰是佛祖的身体,山崖何其坚固。

    君陌的铁剑,竟把山崖切下来了一块。

    而现在,大师兄要带着这块崖坪离开。

    看着这幕画面,悬空寺诸僧,震撼无言,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大师兄把木棍插进腰里,抓住君陌的袖管。

    然后他们消失不见。

    崖坪上也缺了一块。

    山崖的缺口处异常光滑。

    那株青青的梨树,也不见了。

    大师兄和君陌就这样走了,他们带走了佛祖留下的棋盘,带走了佛祖留下的梨树,甚至还带走了佛祖手掌上的一块肉。

    首座沉默不语,脸色苍白。

    酒徒喝了口酒,感慨说道:“疯子,从老的到小的,都是一群疯子。”

    …………大师兄把君陌送回了地底的原野,然后回到了书院。

    从这一天开始,书院后山多了一棵梨树。

    梨树下有张棋盘。

    很多人围着棋盘在看,废寝忘食,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

    他们不想看佛祖,也不看棋盘里的众生,只是在看怎样才能把这张棋盘打开,把小师弟从里面给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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