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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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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七章 混水摸鱼


  杨帆这向话是艾孽儿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向话,杨帆这句话说完,卡住艾孽儿脖子上的大手就松开了。

  脸憋的通红的艾孽儿彼然向下落去,双脚还没着地,胸口就被一只钵大的铁拳打得塌陷下去,发出沉闷的“噗”声,整个人像一具稻草人似的飞出去,把侧院和主院之间的那道门硬生生地撞裂开来

  两扇上了门的门板被艾孽儿的身子“轰”地一声撞裂,碎片乱飞,在静寂的夜里,那动静听起来十分惊人。

  “他娘的!搞什么鬼?”

  两个刚网摸※到后院的歹人陡然听到身后传出一声巨响,不禁恼火地站住脚步,低声咒骂起来。他们无法再偷袭了,两道白色的人影巳经在那声巨响之后迅速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是两个白袍人。

  “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白蛮武士怒喝道。

  两个贼人一看行迹已经败露,便也不再躲藏,他们始终以为这宅里的人是普通的商贾人家,手里有刀并不令人意外,这个地方民风彪悍,谁家没有几口刀子?不但有刀,而且几乎人人都练过几手庄稼把式,其实也就是力气大点而巴,他们根本没往心里去。

  一个峨人上前几步,大大咧咧地道:“不要怕,老※子求财不要命,你们家里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都拿出来,只要识相,便饶你一死。”

  两个白蛮武士又惊又怒,其巾一人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到到这儿来勒索钱财!”

  那贼人仰天打个哈哈,冷笑道:“真叫你说着了,我柳下采浑号就叫柳大胆儿!”

  “找死!”

  白蛮武士怒斥一声,手中郁刀一肃,“呜”地一声就向柳大胆儿劈来。

  刀刃狭长,夜色之中不甚清楚,那白蛮武士料他必然闪躲这一刀本就是虚招,没有上十分的力气不料他一刀劈下,柳大胆儿闪都不闪,“嚓”地一声,一颗大好人头便滚落在地。

  “噗”地一腔热血喷起把那白蛮武士吓了一跳,不禁失声叫道:“这厮的胆子倒真是很大!”

  无头死尸直挺挺地立在那儿,血似雨点般洒落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攥住他足踝的手在那血雨飘落以前,便已彼然缩回。

  闯进陈家的歹徒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麻烦,好象这伙贼天生就这么笨拙。混战中有人一刀劈中了自己人的后背,有人打着打着裤腰带松了,一怔之下,对方的尖刀便刺进了自己的胸口。有人突然一跤仆倒在地,主动把自己的脑袋送到了对方的刀下……,

  疑心生暗鬼的柳君舔嚎叫着跑开了:“有鬼啊!有鬼呢……”

  柳君骄像中了邪似的,翻墙跳出陈家,魂不附体地沿着长街向远处狂奔而去好象身后有一个阴魂正在穷追不舍。带着一个手下在外面把风的司马不疑诧然地道:“小柳怎么了?”

  杨帆暗中做手脚,昏暗之中倒没特别注意这个胆子极小的家伙,待柳君骄嚎叫着逃走,他才听出这个人的声音正是那个自称认识他的家伙。

  杨帆有心去追,奈何这时陈家人已经全都起来了,灯笼火把亮如白昼,薰儿小姑娘握着她的那柄铎鞘,兴致勃勃地想要寻贼厮杀慌得几个白蛮武士紧紧地护在她的身前身后,杨帆唯恐泄露了自己的形迹,只好悄然隐去

  陈家大院里没有活口。这些白蛮武士都是头人身边的近身侍卫,所佩的武器都是淬了剧毒见血封喉的郁刀再加上有杨帆暗中动手脚,即便没有被伤到要害的贼人也都一命呜呼了。

  至于其中有人胸口坍陷、有人被扭断脖子,一时旬也找不到正主儿,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以为是别人在混战中下的手。

  薰儿攥着她的铎鞘宝刀,前院后院左院后院兴冲冲地转了半天,一个厮杀的对手都没找到,正觉晦气的时候,身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杨帆光着脊梁、穿一条犊鼻裤,披头散发地走出来,一边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边打着哈欠问道:“出什么事啦,怎么这么吵啊?”

  薰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悻悻地嗔道:“真是头猪!”

  没有活口,就无法弄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于是薰老汉很生气。半夜三更的,他那超大的嗓门在陈家大院里响起来,吼得整条街都听得见:“居然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半夜三更摸※到老汉头上来了!老汉睡的正香……,”

  陈大羽忙着解释:“薰老,你别生气,说不定这是冲着我来的。”

  薰老汉的嗓门更高了:“冲你来的?老汉还真不知道他们是冲谁来的,大羽啊,你做生意一向还本份吧?侮州城这地儿虽说乱了些,可这种强盗夜入民宅的事儿却也不多见!你结过什么仇家?”

  陈大羽苦笑连连,压低声音道:“大羽做生意一向规规矩矩的。薰老,你声音小一些,莫吵了四下的邻居。”

  薰老汉的嗓门更大了:“吵了就吵了,老汉差点儿被人摘去脑袋,还不兴喊两嗓子冤枉吗?明儿一早我就去找罗书道,这小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您州城都让他治理成强盗窝了。”

  薰儿姑娘在一旁叹气:“可惜强盗太少啦,我都没来得及动手。”

  薰老汉没好气地冲女儿嚷嚷:“谁叫你动手的,姑娘家家的,拎着把刀子跑来跑去,将来还嫁得出去吗?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薰儿姑娘大为不满,反驳道:“那我该听到声音就藏起来不成?咱们薰家不论男女,可从来没有一个孬种,这可是阿爹你自己说的。”

  薰老汉对您州治安的声讨,迅速变成了父女之间的纠纷,陈大羽在一旁团团乱转,劝的口干舌燥,父女俩火气都很大,吵得旁若无人。最后还是雪莲姑娘出面,未来公公和未来小姑肯卖她面子,这动静才小下来。

  杨帆在房里对那姐弟俩道:“没什么事儿,只是几个不开眼的小贼摸上门来偷东西,跟咱们没关系,你们安心睡觉。”

  ※※※※※※※※※※※※※※※※※※※※※※※※※

  第二天一大早,薰老汉就怒气冲冲地拖着七八具尸体到都督衙门告状去了。陈大羽本劝他吃过早饭再去,薰老汉只说了一句“让他姓罗的管饭,不还老汉一个公道,我天天去他家里吃饭”就一撅一撅地走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陈家来了一群官兵,把薰期的女儿和留守的人以及陈家上下人等全都“请”走了,薰老汉一语成戳,一大家子都去罗书道家里吃饭去了。一时间陈家人走室空,杨帆这个房客成了陈家唯一的主人。

  都督府在这座小城里算是最庞大的一个建筑群了,一些建制规格其实早已逾越了都督的建制,如同一座王府,不过这些羁靡州的世袭都督、刺史们本来就如同地方上的土皇帝,建制上有所逾越,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为此与之交恶。

  都督府庞大的建筑群里,在第三进院落里就有客房,不过钦差是贵宾,被罗书道安置在第五进院落里了,那是罗书道自己居住的院落。第三进院落的左右两厢客房平时都是闲置的,如今右厢客房却已住满了人。

  右厢客房里,薰老汉正跳着脚儿的骂人,唾沫星子喷了罗书道一脸,罗都督学习娄师德“唾面自干”的作派,一动不动,任由那“毛毛细雨”飘洒到他的脸上。

  “罗书道,你能耐了啊!你老※子活着的时候,也得叫老汉一声大哥,你现在敢把老汉关起来,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你个小兔崽子,有本事你就杀了老汉,老汉四十二个儿子,不夷平你的您州城,把你小子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罗书道苦笑连连,低声下气地道:“老爷子,我哪儿敢抓你呀,你也看到了,这是牢房吗?我可是把你当贵宾侍候着呢。老爷子,小侄是你的晚辈,可也是朝廷的官员呐,那钦差发了话,小侄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不是?”

  罗书道打躬作揖地道:“老爷子,你消消气。小侄实在是两面为难呐。”

  薰期一听是那钦差从中作怪,更是勃然大怒,道:“原来是他!好贼,拿着鸡毛当令箭,索贿不成,就想编排老汉的不是,老汉去宰了他!”

  “别别别,老爷子,你就别给小侄添麻烦了。当日你要不是拂袖就走,有啥事不能商量?是,他是太贪心了,咱可以坐地还钱嘛,偏偏你老这牛脾气………”

  薰期瞪眼道:“这么说反而怪我了?”

  罗书道忙道:“当然不怪你,不过……”

  罗书道把他拽到一边,压低嗓音道:“老爷子,这些朝廷上下来的人,身后站着的自然是朝廷,小侄知道你老的能耐,可你能耐再大大得过朝廷?真要把事闹大了,这剑南道烽烟四起,倒霉的不还是咱们、不还是咱剑南道的百姓吗?”

  薰期刚要说话,罗书道又抢着道:“没错,他这么做,是有点欺人太甚。小侄已经把你在剑南的势力跟他说了,黄御史听了也有些忌惮,再加上小侄从中说和,只要薰老你服个软就行了,他不就是图钱嘛,给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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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八章 醉卧美人膝


  薰期梗起脖子,背着双手道:“没有!老汉一文钱都没有!他有本事就杀老汉的头!”

  罗书道苦着脸道:“小侄哪敢真的让你老人家掏钱呐,这礼物小侄已经替你给了,小侄只求你老人家不要生小侄的气,小侄把你老人家请来也是迫不得已。另外,回头见了那位钦差,还请老爷子说话稍微客气一点!”

  薰期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罗书道打躬作揖地道:“老爷子,小侄求你啦,求你老人家看在你那死去的老兄弟、小侄那过世多年的老父亲份上,帮小侄这个忙吧,小侄这个都督也不容易啊!”

  “你……看你这点出息!”

  薰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被罗书道这么一说,也不好继续发火了,他叹了口气道:“罢了!老汉不与你计较,你说吧,什么时候放老汉回去?你这个地方透着一股子官威臭气,老汉闻不惯。”

  罗书道陪笑道:“看你说的,老爷子想走就走,小侄还敢拦着你不成?”

  “好!”

  薰期扭头招呼道:“女儿,叫上你陈叔,咱们走。”

  罗书道赶紧拦住他道:“别别别,老爷子,你怎么也得陪黄御史吃顿饭,敬杯酒再走啊。”

  薰期跺了跺脚,仰天长叹道:“唉!如果你老子还活着,也得被你活活气死,堂堂大都督,如此没有骨气,被一个狗屁御史挤兑成这样!害得老汉也跟着你一块儿丢人!”

  薰期拔腿就走,走出两步不见罗书道跟上来,便怒气冲冲地道:“站着干什么?走啊!”

  罗书道奇道:“上哪儿去?”

  薰期咆哮道:“当然是陪那个什么混帐行子的狗屎御史吃饭!”

  罗书道陪笑道:“这还没到饭晌啊,你老歇歇乏、消消气儿,等到酒席备妥了,小侄来请你。”

  薰期怒气冲冲地又走回来,走到罗书道身边时,没好气地甩下一句:“你可记住了,老汉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肯咽下这口鸟气。”

  罗书道连声道:“是是是。老爷子对晚辈提携之恩。小侄铭记在心……”

  罗书道一个长揖到地,再抬头时,只看到薰期的屁股消失在门内,然后“砰”地一声,大门关上上。

  罗书道的脸上还带着笑,但是笑容中渐渐渗上一层苦涩:“黄御史说他肯放人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薰期头人说愿意他愿意走人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罗某人……还真是好有面子啊……”

  ……

  傍晚时候。陈家的人被放回来了,罗都督亲自陪同,把他们送回来的。

  薰期头人难得地没有扯开他的大嗓门继续骂人,一回陈家就闷头儿回了后院。虽然他只是被罗书道“请到”都督府喝了顿酒就回来了,在他看来已是丢尽了颜面。

  奈何这不是他的地盘,耍威风也得有个限度。还有那个黄御史,虽然只是一个御史,他若想杀如同杀鸡,可黄御使的背后站着朝廷,他不能不忌惮三分。

  陈大羽夫妇则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很是庆幸陈家攀上了这么一个了不起的亲家,否则这一遭他们是在劫难逃了。回到陈家,撕去各道门上的封条。陈大羽夫妇都到薰期头人那里去了。

  罗书道在陈家没人理会。心里好不是意思,他在薰期面前转悠了几圈。又道了番歉,便讪讪地离去了,陈家人和薰期的人都在薰期房里大骂黄御史,谁也没有注意到小雪莲已经怏怏的独自走开。

  “雪莲小姐!”

  雪莲独自蹲在院角,把裙子搂到膝上,正一片一片地揪着野草叶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杨帆唤了她一声,雪莲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嘟着小嘴,一句话也不说。

  杨帆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看看她的模样,笑道:“雪莲小姐不开心了啊?有薰期头人护着,又没有人敢欺负你,干嘛不开心?有惊无险,安然回家,该庆幸才是啊。”

  雪莲揪了片叶子在手里轻轻捻着,直到那绿色的汁液染了她纤纤的手指,才幽幽地道:“可是……杨家的人都被抓起来了呀。”

  “杨家的人?”

  杨帆皱了皱眉,马上反应过来,知道雪莲说的杨家的人就是杨明笙的族人,他奇怪地问道:“杨家的人也被抓了?和你们一起被抓的?这究竟是因为什么罪名啊,如今你们被放回来了,为什么杨家的人还要关着呢?”

  雪莲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孩子,没有人和我说这些。被抓的那些人,我都好熟悉,有叔伯,有婶娘……,虽然我娘嫁给了我爹,可是他们对我一直很好,看着他们被抓,我很难过。”

  杨帆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不请薰期头人帮忙把他们救回来呢?”

  雪莲低声道:“我虽然没问,可我看得出来,说了也没用。头人不想跟那个坏人说一句软话,这一回还是罗都督帮忙,我们全家才被放回来。所以就算我开口,薰期头人也不会帮忙,还会被爹娘骂不懂事。”

  杨帆笑道:“说的像个小可怜似的,你是他的儿媳妇嘛,又不是外人。”

  雪莲摇摇头,道:“娘说,虽然头人很喜欢我,我也不可以恃宠而娇。阿娘说的对,头人有四十多个儿子,如果每个儿子都用自己的私事去烦他,他如何做全族的大头人?”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雪莲小姐,其实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长大了。”

  杨帆隐隐有些不安,他在刑部待了这么久,对于三法司办案的一些程序和手段已经相当了解了。杨家的人被抓,看起来是很莫名其妙的事,如果要据此猜测黄景容的动机,似乎他只是想把谋反案扩大化。

  但杨帆不这么想,杨氏族人为什么会跃入黄景容的眼帘?只能是因为杨明笙,杨氏族人在洛阳那般风光是因为杨明笙,被迫离开洛阳也是因为杨明笙,而杨明笙是刑部郎中,干的就是杨帆现在这个差事,是当时的刑部第一打手。

  当时的刑部和御史台明争暗斗。比现在还要激烈。杨明笙一定得罪过许多御史台的人,所以黄景容趁机报复杨家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他用什么理由把不是流人的杨家扯进谋反案?

  杨帆马上想到,周兴就是因为谋反罪而死,杨明笙是周兴的得力打手,黄景容准备如何利用这一点,便也不言而喻了。想通了这层关系,杨帆马上觉察到。黄景容似乎已经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那些流人可以杀了!

  这时,雪莲又说话了:“薰期头人去赴宴,回来时很生气地说,有两个部落的头人被抓了,那是两个小部落。每个部落都只有百十来人,因为太小,平时安份守己,从不招惹是非,结果却被他指说是叛贼的同党。

  罗都督偷偷对薰期头人说,黄御史这么做,只是因为这两个部落轻慢了他,一个部落送的礼物太轻贱。都是些山珍野果。不值几个钱。另一个根本没送礼。

  礼送的轻的那个部落其实是因为太穷了,另一个没送礼的部落靠打猎为生。族人都住在深山老林里,跟一群半野人似的,本想着纵然不送礼也不会被他注意到。结果……,薰期头人说起来就生气,可还不是没救他们么,他只骂这个钦差贪婪成性、睚眦必报,没有一点钦差天使的风度。”

  “他不是没有风度,而是想要找齐可以动手杀人的证据……”

  杨帆迅速转着念头:“原蓄意谋反的周兴余孽杨氏族人乃是此案主谋,被判流放心怀不满的流人们则是同犯,那两个可怜的小部落则是被他们收买,准备一同造反的同谋,一起“谋反案”就这么被炮制出来了。

  杨帆长长地吁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沉沉,黄景容已不可能这个时间出城。尤其是薰期刚刚赴宴回来,也就是说黄景容刚刚散了酒宴。

  明天,明天应该就是黄景容挥起屠刀的时候了吧?

  杨帆缓缓站起身,从院墙上方望向远处的山峰,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黄景容今晚的心情很不错,昨日赴宴的地方官员和土司头人们在知道他这位钦差大人的“雅好”之后,一大早就陆续送来了许多黄白之物和其它珍奇。

  美中不足的是,官员们大多是亲自来送礼的,土司头人们却大多是遣派管事送来,未免有些不够恭敬。此外,还有一些土司头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人没到,礼也没到,黄景容咬着牙根,把他们一一记在了“帐”上。

  但是到了下午,薰期被抓的消息传开以后,送礼的人便络绎不绝了,甚至还有一些上午给他送过礼的人,嫌自己送的礼太轻了,下午又给他补了一份,果然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贱种。

  那个熏期他本来是决心拿来祭旗的,不过此人被抓之后倒是马上服软了,不但立即给他送来一大笔钱,还送了两个妖娆妩媚的蛮族美人儿给他暖床,听罗书道说,此人在西南还是比较有势力的。

  黄景容考虑了一下,决定看在那些黄白之物和那两个美人儿面上,放那死老头一马。那老头儿是姚州的,不是本地人,放他回去还可以籍他之口把自己的威名在姚州传播开来,免得自己到姚州的时候还要立一立威,才能折服那些不识相的人。

  黄景容赴宴回来,先掀开那一只只箱笼,眉开眼笑地点捡了一番金银珠宝,又一一锁好,这才兴冲冲地向卧室走去,里边正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在等着他呢。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这几乎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看来黄景容是想颠倒一下顺序,今晚醉卧美人膝,明朝醒握杀人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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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九章 嶲州张使君



  第二天一早忽然下了一场大雨,雨来的快去得也快,豆大的雨点连成了线,在地上来来去去的刷了半个时辰,便攸然收住,一轮红日跃出云层。

  云收雨歇之后,整个大地都透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树木和花草被雨水冲洗的一片鲜绿。小池塘里荷花和荷叶上都缀着晶莹的水珠,娇艳欲滴。

  青蛙重新跳上荷叶,扯开喉咙呱呱地叫着,几只红尾巴的蜻蜓迅速地点着水面,点出一个个小小的涟漪,阳光透过云层把绚丽洒满了大地,这是一个美丽的清晨,今天的天气很好。

  黄景容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雕花胡床上那两个昨夜刚被开苞的美丽蛮女犹自玉体横陈地沉睡不醒,两张凝露海棠般的美丽脸庞紧紧地挨着,仿佛一只并蒂的花朵。

  两个少女才十三四岁,正是渴睡的年纪,比不得年过半百的黄景容起的早,黄景容在一个少女高翘的臀部上摸了一把,一触便是幼滑紧绷富有弹性的感觉,抬起手指,粉粉腻腻犹在指尖。

  黄景容满意地笑了一下,起身更衣。

  一夜颠狂,这一起身,他感觉自己的腰有点酸了,两条大腿也有些用力过度的感觉,终究是年纪大了呀,黄景容感慨了一下,决定以后要减少疏狂的次数,他可是很重视养生之道的,反正是自己盘子里的菜,慢慢享受就是。

  黄景容让几个丫环侍婢侍候着洗漱穿戴完毕,步出滴水檐下。房中一夜风雨狂,没想到屋外也是一般光景,地上有被骤雨打落的树叶,可是就算被打落的叶子在阳光下都是翠绿绿鲜亮亮的,充满了勃勃生机。

  黄景容长长地吸了口气,怡然一笑:今天天气不错。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黄景容和罗书道带兵出城了。

  小城的生活节奏很慢,人们生活的很悠闲,他们出城的时候,有些人家还在吃早餐呢。

  骑在马上的罗书道全副披挂,在持着锃亮的刀枪剑戟的士兵拱卫下显得威风八面。但是他佝偻着脸,眼神飘忽,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看起来还不如他旁边那位昨夜连采两朵处子之花的黄御史显得精神。

  黄景容将罗书道的表现看在眼里。暗暗冷笑一声,微带嘲讽地道:“罗都督似乎有些不太情愿,莫非还在同情那些乱党?”

  罗书道干笑两声,勉强道:“哪里,若有乱党意欲对朝廷不利。那就是我罗某人的死敌!罗某人对朝廷的耿耿忠心,相信黄御史是知道的。只不过……”

  罗书道“丝”地吸了口气,好像牙疼似地道:“黄御史,那些流人中,有好多妇孺老幼,似乎……就算有人谋反,也和他们不沾边吧。你看……对这些人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

  黄景容嘴角一撇,淡淡地道:“罗都督这是在质疑本御史办案不公么?”

  罗书道赶紧道:“不敢不敢残尘逸仙!下官只是觉得那些老弱妇孺……”

  黄景容哼道:“那些乱党,老弱妇孺亦怀异志,今日斩草不除根。来日必成朝廷大患,为天下大计,怎能心慈面软?”

  黄景容咳嗽一声,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有心怀异志者,虽地处偏远,亦不轻饶!如今圣人遣大军收复安西四镇,突厥与吐蕃联兵反抗,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罗书道有些纳闷儿,不明白他怎么又扯到了西域战事上,却听黄景容道:“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已在冷泉、大岭,接连击破吐蕃和突厥精锐各有三万余人。碎叶镇守韩思忠亦大破吐蕃名将泥熟俟斤的一万多精锐!

  一些西域酋长眼见吐蕃大势已去,纷纷投奔我朝,不日,王孝杰就能大胜而归,到时候,圣人就能腾出手来,收拾那些在内部捣蛋的家伙,哼!圣人一向最恨的就是反叛,对反叛者一向是宁枉勿纵,罗都督,不可不察!”

  罗书道听到这里,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黄景容挂着捉摸不定的笑容,揶揄道:“罗都督,你我一见如故,本御史才和你推心置腹,说这么多话。换作旁人的话,本御史是懒得点拨他的。”

  罗书道没有说话,黄景容**裸的威胁令他暗自火起,可他终究提不起勇气来与这位钦差作对,罗书道只好把一腔怒火发泄在胯下战马身上,狠狠地一鞭子抽下去,向前方快速赶去。

  黄景容看着他的背景,晒然一笑。

  杨帆早在大军出城的时候就尾随其后了,但是半道上他就抄了小道,抢在了官兵的前面。

  昨晚,他和雪莲小丫头聊了好久,通过雪莲了解到了罗书道的为人和他在此事过程中的一些表现,对于今日阻止黄景容行凶,杨帆就更有把握了。

  罗书道此人不过是个性情有些懦弱的官僚,他要掌握权力,离不开朝廷的信任,更离不开地方的支持,他想在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下去,既不得罪朝廷,也不开罪地方,所以他一直在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平衡”

  在他的辖内,动用他的人马大开杀戒,他当然不愿意。但是这些将要被杀的人主要是流人,还有一小部分是失了势的官员家族以及两个微不足道的小部落,这就在罗书道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了,所以他才顺从了黄景容。如果黄景容再过份一些,他是宁可得罪黄景容,也不肯变成他赖以生存的嶲州人的仇人的。

  杨帆把握到了他的心态,就知道只要亮出自己的身份,罗书道就会顺水推舟,置身事外,把自己推上去与黄景容打擂台。

  如今已是他赶来嶲州的第三天,此时露面虽然还是有些牵强,但勉强也说得过去,只消说是沿小道赶来的好了,谁能算清蜀地山地中有多少条小道?

  前方草地上蜿蜒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浅不过膝。

  杨帆策马赶到,猛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撩起溪水便向马身上泼去。等马身泼湿,水顺着鬃毛滴滴嗒嗒向下流淌的时候,杨帆又把幞头解下,头发松松地挽一个髻,拨下几绺头发垂在脸颊上,再往脸上扑些水珠。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就出来了。

  片刻之后,一人一马再度向远方奔去,邛海已不远矣。

  ※※※※※※※※※※※※※※※※※※※※※※※※※

  新任嶲州刺史上任已经近四个月了,不过在嶲州官民眼中,全都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位刺史姓甚名谁,而这一点本该是新官上任后其下属官员和地方百姓们首先应该了解的事情。

  大家如此轻慢,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位刺史在这儿干不长,这位刺史姓张,今年已经七旬高龄。在这个做官终身制的年代,这么大年纪的官儿并不罕见,罕见的是这么大年纪的官儿还会被派出来从事开拓之责。

  嶲州都督和刺史是世袭官。上一任世袭刺史死后恰好没有儿子。朝廷趁机安插了一名流官,正式结束了嶲州刺史世袭的制度。可是刺史的僚佐,诸如长史、司马、六司参军等等虽然不是世袭却也近乎世袭,全都由一些较小的世家把持着。

  他们没有哪个家族愿意把嶲州变成流官制。让朝廷控制的更严密,所以对这位首任流官刺史都抱着一种抵制的态度,阳奉阴违、敷衍了事,意图把他挤走。

  一位七旬老人本不该来受这个罪。可这位张老先生偏被派了这么一个差使,可见剑南道观察使对这位官员是极不待见的。大概就是想让他在这折腾死。可是,这位张刺史虽然年过七旬,却是身强体壮,精力也旺盛的很。

  他不但身体好,心机也深。你们不肯向我汇报地方上的实情?你们不肯执行我的政令?你们抱起团儿来抵制我?好!张老头儿明里哼哼哈哈,什么事都好说,暗地对对各司官员报上来的一切都做了详细记录,对自己发付有司执行的每一条政令也都做了详细记录。

  最阴险的是,老家伙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还整天扮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好象随时都会咽气儿,那些下属官员们就蹦跶的更欢了。在任人摆布做了足足三个月傀儡之后,老头儿突然精神焕发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一口气跑五个县都不费劲!

  老家伙开始赴各县视察了,对地方官以前报上来的事情逐项核察是否相符,对他颁布下去的政令逐项检查是否执行,出了问题的官员就地免职,光是这样的话,他也撼动不了地方,如果他空降一些人来,照样会被地方官员、小吏、名流、士绅们合力架空。

  但他在扮傀儡的这三个月里,除了拿小本本记帐,也并非什么事都没干,他派了人分赴各县,专门打听由哪些有势力的地方名流与现任官员不合、甚至有仇。查出问题之后,他刚免了前任,马上就任命了后任,都是前任的对头。

  上任的人也是地方名流,不会遭到整个地方的全力抵制,前任和后任有仇,这足以保证这些新上任的地方官员最大限度地执行他的命令,他这一手不能立即把整个地方完全掌控在朝廷手中,却足以撼动地方势力,征服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张刺史跑了几个最主要的县,刚刚回到嶲州城,就听说都督罗书道陪着钦差御使带着大批官兵去邛海边“平叛”了。

  张刺史又惊又怒,御史台那般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了。诬流人谋反?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那怎么成!尤其是这些流人中还有一些幸存的李唐宗室,而张老头儿正是以李唐忠臣自居的。

  张老头儿刚进府门,听说消息后二话不说,拨马出了刺史府,便箭一般向邛海边上赶去。这位刺史的身体还真是好,七旬高龄,策马狂奔,待他赶到邛海边上,居然只是微微有些气喘。

  邛海边上,官兵成扇形排列,正把百姓们逼得背对邛海退无可退,张老头儿奋力一鞭,胯下战马长嘶一声,陡然加快速度,笔直地向那官兵队伍撞了过去。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张老头儿边策马急奔,边高声大喊。

  几名官兵扬起刀枪,厉声喝叱:“来人止步!”

  老头儿须发如雪,纷纷扬扬,嗓门儿比他们还大,口中厉叱道:“嶲州刺史张柬之在此,谁敢拦我?统统退下!”

  张柬之提马向前猛冲,挺枪迎来的士兵闻听是本州刺史驾到,倒也不敢莽撞,急急左右闪开,张柬之提马急入,一直冲到罗书道和黄景容前面,一勒战马,碗口大的马蹄重重一踏地面,溅起一蓬黄沙。

  张柬之嗔目大喝:“贼子敢尔!竟以谋反为名,屠戮无辜百姓!”

  黄景容脸色一沉,扭头问罗书道:“这老匹夫是谁?”

  罗书道尴尬地道:“张公乃本州刺史。”说着身子一倾,低声道:“他叫张柬之,前两年刚刚贬离京师,黄御史可听说过他的名字?”

  黄景容轻轻“啊”了一声,忽然记起了这个人。

  大器晚成这句话简直就是张柬之的最佳写照,张柬之当年考中进士以后,被委了个清源县丞,八品官,起步倒是不低,但是做的时间长了点儿,这位仁兄在县丞的位置上一直干到六十三岁,始终未见升迁。

  直到六十四岁那年,武则天做好充分准备,要龙袍加身了,开始大肆提拔外官,替换朝廷中一些看不顺眼的官员,他也做为备选官之一进了京,武则天廷试之后,对他很满意,任命他为监察御史,不久又升为凤阁舍人。

  唐初时候,凤阁舍人(中书舍人)入直阁内,出宣诏命,凡有陈奏,皆由其持入。凤阁是掌出令权的所在,凤阁舍人在凤阁的地位就像杨帆这个刑部司郎中在刑部的地位,权柄不可谓不重。

  武则天这是摆明了要重用他这个在李唐治下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官员,想要培养成自己的心腹,结果张柬之却以李唐忠臣自居,根本不买武则天的帐,对武则天颁布的许多政令不予赞同,行使凤阁的驳回权,一一驳回,惹得武后大怒,把他贬到了地方。

  黄景容当时就在御史台,知道这些事情,因此听说过张柬之的名头。这位主儿连说一不二的女皇的旨意都敢忤逆,一听此人是他,黄景容还真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他是钦差,而张柬之不过是一州刺史,倒也不用怕他,便又泰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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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章 针尖对麦芒

  黄景容脸色一沉,道:“张刺史,本钦差驾临嶲州府,你身为本州刺史不来相迎,已然失了礼仪。今日本钦差查办流人谋反一案,你又横加干涉,意欲何为?”

  张柬之冷笑道:“钦差已经决定将流人全部处死了,张某请问,口供何在?他们谋反的证据何在?谁是主谋、谁是同谋、谁是从犯,兵甲器仗、辎重钱粮何在?难道,钦差所说的叛党就是这些衣不蔽体、面有菜色的老弱妇孺吗?”

  数百个老人、孩子、妇人依偎在一起,在明晃晃的刀枪下瑟瑟发抖,这就是蓄谋造反的叛党?只需一队民壮,就能把他们杀个精光,这样的一群人会想造反?在张柬之义正辞严的喝问声中,官兵们手中的武器渐渐地垂了下来。

  黄景容大怒,叱道:“本官奉朝廷旨意巡视流人,如何断案那是本官的事,轮不到你张柬之横加干涉!”

  张柬之针锋相对地道:“朝廷任命本官为嶲州刺史,身为一方父母,既然事涉本州百姓,本刺史就管得到!”

  黄景容不屑一顾,从怀中取出圣旨,高高擎在手上,厉声喝道:“本钦差有圣旨在手,尔等还不动手,也要意图谋反吗?给我杀!杀光他们!”

  “谁敢!”

  张柬之抽出长剑,咆哮道:“谁敢动手,便踏着老夫的尸体过去!”

  张柬之手下那几个公差是他做清源县丞时便带在身边的老人,对他忠心耿耿,虽有大军当面也毫无惧色,纷纷抽出腰刀,护在他的身前。

  罗书道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劝道:“黄御史、张刺史,两位都消消气儿。有话好好说。”

  黄景容怒视着他道:“罗都督,本钦差奉旨查案,你身为本州都督,负有佐助之责,还不快赶开这老匹夫,立即执行死刑!”

  张柬之也怒视着罗书道,喝斥道:“罗都督,你食民脂民膏,受一方供养,不能保一方平安。护一方百姓,反而助纣为虐,你惭不惭愧?”

  罗书道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当然不喜欢黄景容在这里指手划脚。可他更害怕钦差做手脚把他搂进去。眼前这个张柬之,不就是朝廷趁着嶲州原刺史没有儿子,无视其几个侄子的诉求而派来夺权的么,如果自己行差踏错,给朝廷一个借口。难保不也是这么个下场,黄景容背后站着的是朝廷啊。

  想到这里,罗书道把心一横,沉声喝道:“黄御使乃钦差天使,本都督自然奉谕办事!来人啊,遵照钦差天使的命令行事!”

  众兵士一见都督下了令。立即手握长枪向前逼去,人群中马上响起一阵凄惨的哭叫声,张柬之浑身发抖。拼命挥舞长剑劈砍着阻止,那些官兵也不与他交战,只留下十几个人,用长枪将张柬之和他的手下团团围住,逼在中央。任由他的长剑劈砍在自己的枪矛上,进也不进、退也不退。只管将他们拦住。

  张柬之绝望地大呼道:“不许动手!你们如此丧尽天良,黄景容,老夫要告你!罗书道,老夫要告你!”

  罗书道转脸向别处,只当没有听到,黄景容撇了撇嘴,晒然一笑。

  “统统住手,钦差天使在此!”

  那些士兵挥起屠刀,刚想展开杀戮,突然一声大喝如春雷般炸响,丛林中猛然窜出一匹枣红马来,马上端坐一人,手中高高托着一卷黄绫。

  杨帆其实比他们来的都早,一直隐在旁边的丛林中。这邛海边的地势高低不平,有各种丘陵矮山,上面长满植被,流人就被安排在两片丘陵间的一片开阔地上。

  杨帆眼见黄景容准备杀人,正想现身阻止,张柬之便远远地冲过来,正好从他藏身的丛林前穿过去,杨帆听他高喊刀下留人,这才耽搁了一下,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另有人能制止杀人,他就不必急着出手。

  待张柬之冲到黄景容面前,两人一番对答,杨帆隔的太远听不清楚,但是光举动他就知道这位官员是想阻止黄景容杀人。待见这名官员未能阻止黄景容行凶,杨帆便策马冲了出去。

  官兵们忽见丛林中冲出一骑,立即严加戒备,不过听他口中高喊出的话,又见他只有一人,便也未予拦阻,更未放箭杀人,只是闪开一条道路,让他走近。杨帆赶到罗书道和黄景容身前三丈处,便被长枪抵住不得再往前行了。

  杨帆高声道:“本官大周刑部郎中杨帆,奉谕担任诸道巡访使,巡察诸道流人谋反一案!嶲州流人谋反一案罪证不足,恐别有隐情。人命关天,不能儿戏,本官要求重新审理,拿到真凭实据再说。”

  黄景容认得杨帆,一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当真吓了一跳,再他只有一人,穿着平凡,人马俱都汗水淋淋,不由心中起疑,喝问道:“杨郎中,你自何处而来?”

  杨帆挺身坐在马上,高声道:“有传言,诸道流人欲互为响应,扯旗造反,圣人派众御史出京访察,又恐矫枉过正,滥杀无辜,是以委派杨帆出京,纠失检奸、定谳大狱,以求无纵无枉,以示圣人慈悲!”

  黄景容疑惑地道:“你身着便服,一身狼狈,既无仪仗,又无扈从,这是何故?”

  杨帆道:“本官奉旨出京,兼送太平公主去长安祭祖。然本官心系圣人所托,不敢耽搁,因此护送公主赶到长安后,立即快马赶来,一路专走小道,风尘仆仆,便连护卫也都抛在了后面。”

  黄景容听到这句话,马上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质问道:“既然如此,阁下刚刚赶到,何以确定本官谳定之案有所偏差呢?”

  杨帆平静地道:“这很简单,因为本官赶到州城,前往都督府和刺史府求见本地长官,适逢有人鸣冤告状,而且还是两个孩子。本官向他们询问了一番,方知案情有些蹊跷。”

  黄景容还待再问,杨帆举起手中圣旨,似笑非笑地道:“黄御史似乎对本官此来的身份和用意有所怀疑,不知罗都督和张刺史可在,有请两位验过本官的圣旨!”

  张柬之被贬离京城时,杨帆还是宫中一小卒,张柬之不认得他,听说他是钦差,他态度又是庇护流人的。张柬之又惊又喜,连忙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袍。向杨帆拱手道:“本官嶲州刺史张柬之,见过钦差天使!”

  杨帆见他下马,忙也翻身下马,上前搀扶,客气地道:“原来是张使君。使君请起。这一位想必就是本州的罗都督了吧?”

  杨帆说着,故意睨了眼全身披挂的罗8੤道在扈兵帮助下从马上下来上前见礼,黄景容见此模样,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下了马。

  罗书道和张柬之展开杨帆的任状仔细了一遍,用印签押完全无误。张柬之乜了黄景容一眼,道:“还请黄御史也将任状给张某一观。”

  黄景容怒道:“有罗都督为人证还不够么?”

  张柬之肃然道:“国家大事,岂可马虎?便是我与阁下熟识。应该验的证件也该验过!”

  黄景容愤愤然地从袖中摸出他的委任状甩给张柬之,张柬之展开一,立即发现问题了。其实张柬之并没有怀疑黄景容的身份,只是有意杀杀他的威风,不想展开圣旨一。只有皇帝御玺,却没有中书门下的用印。张柬之不禁大怒,喝道:“令不出中书,算什么圣旨!”

  黄景容又惊又怒,道:“大胆!圣人的印玺就盖在上面,你敢说这不是圣旨,张柬之,你要造反不成?”

  张柬之昂然道:“令非出于中书,便是乱政!本官不承认你的钦差身份,乃是依照国家的典章制度,黄御史休要乱加罪名!”

  张柬之敢这么说,还真是有所凭恃。唐宋时期的皇帝,权力并不是不受限制的。唐代最高的国家政令名为“敕”。由中书省下令,皇帝同意后批一个敕字,再送去门下省,门下省如果反对,就大过皇帝的意见,要写明缘由驳回中书省重写,这叫“涂改。”

  就算门下省通过了,也用了印衿,还要送到尚8੤省下辖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由门下省加印,发付相应的衙门执行,没有中书门下之印,虽然不是矫诏,也不算合法,各级官员有权不予执行。

  理是这么个理,法也是这么个法,真敢无视皇帝的人却少之又少,但是这个张柬之却恰恰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京里的时候就敢直接封驳皇帝的旨意,何况是在这里。

  两个人当下就武则天那道没有加盖中书门下印衿的旨意理论起来,黄景容想跟张柬之讲道理,哪里辩得过这个老家伙,黄景容被他挤兑的怒不可遏,只好又向罗书道求助,大声道:“罗都督,你怎么说?”

  罗书道站在一边,早把事情了个通透,在他的治下枉杀流民和部落百姓,他本能的就有抵触情绪,只是迫于黄景容的钦差身份,他没有勇气反抗。如今不但有张刺史出面驳斥,而且又跳出一个钦差来,所持的圣旨比黄景容的更加正规,罗书道心里就有谱了。

  黄景容一问,罗书道马上义正辞严地道:“黄御史这道圣旨出于圣人之手,杨郎中这道圣旨也出于圣人之手,只要是出自圣人的旨意,罗书道断无抗命之理!不过……”

  罗书道话风一转,神情依旧庄重、内容很是猥琐地道:“黄御史这道旨意先于杨郎中这道旨意,这说明圣人也觉得前一道旨意有所疏漏,才下旨给杨郎中以作补救,还是请两位钦差先商量出个结果,本督再照办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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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一章 放他一马


  杨帆和张柬之坚决反对,罗书道猛打太极,黄景容气得鼻孔冒烟,奈何无兵可用,又能如何?

  他恨不得亲自跳下马去砍了那些流人,可是瞅这架势,不止杨帆这年轻人不好惹,就是那个头发胡子都跟霜雪一样白的死老头子都是练过剑的,真要较量起来,他还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一如今晨那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豪雨,黄景容来得快,退得也快,满腔怒火都发泄在胯下的那匹马身上,一鞭接一鞭地抽下去,带着他的几个手下越行越远,渐渐与大队拉开了距离。

  张柬之坐得四平八稳,轻轻捋着胡须,眺望绝尘而去的黄景容背影,缓缓地道:“黄御史还不死心啊!”

  杨帆晒然道:“不死心他又能如何?”

  张柬之微微一笑,从杨帆蓬松的头发、汗渍条条的脸庞,再到他的衣领、袍襟、靴面,看的非常仔细,看完之后,若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缓缓地道:“幸亏杨郎中及时赶到,否则老夫是阻止不了他的。”

  杨帆策马前行,眼角余光却在梢着张柬之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微微一笑道:“世间哪有那么多正巧的事。实不相瞒,晚辈其实在三天前就已经赶到了。”

  张柬之微微动容道:“哦?既然如此,杨郎中为何不与罗都督取得联系,致有今日这般凶险。”

  杨帆道:“御使台凶名在外,晚辈早知他们此来必生事端,因此接了旨意之后,忧心忡忡,一直想着早些赶来。奈何皇帝还下了一道旨意,令晚辈护送公主殿下去长安,这一往一返之间,晚辈再赶到此处就只能替流人收尸了。”

  张柬之人老成精,一听这句话就明白了女皇不可告人的真正打算,也听出了杨帆话语中的抱怨之意。

  杨帆道:“公主慈悲。知我心事。所以……进入关内道以后,公主便命我先行一步,也因如此,杨某才没有带来部属。而这毕竟算是违反了规矩,所以黄景容不动手,晚辈便没有贸然现身。”

  “规矩……”

  张柬之眯起老眼,轻轻抚着胡须。咂摸了一个这个词,眸光忽地亮了一下,睨着杨帆道:“老夫以为,一切规矩,都该是为了一个好的目的。如果想要做一件大善事,规矩反成了阻碍。那么规矩就该被打破,杨郎中以为如何?”

  杨帆轻轻颔首道:“晚辈深以为然!如果旧的规矩不合适,没有规矩又会乱套,那就该打破旧的规矩,再立新的规矩。”

  张柬之呵呵一笑,如逢知己,对杨帆的态度马上又亲近了几分,对杨帆道:“郎中为救无辜百姓。不惜违抗圣命。奔波千里,将个人安危、一己前程置之度外。如此高义,老夫佩服之至。”

  杨帆欠身道:“张公过奖了,今日张公为百姓仗义执言,力抗钦差,高风亮节,才叫人真心钦佩。只是,晚辈早到三天的事,还得请张公代为遮掩,这三天晚辈寄居在一所民宅,包括那两个‘拉路喊冤’的孩子,其实也是晚辈先行救下的,万一黄御使查证起来……”

  张柬之白眉一扬,道:“郎中既直言不讳,老夫这里,断不会叫你露出一点把柄的,只是老夫如今在嵬州,也正为了打开局面拼命的扑腾呢,底下人多方掣肘,一时施展不开啊,若要遮掩你的行藏,还离不开罗都督的帮助。”

  杨帆看了一眼走在前边的罗书道,微笑道:“只要张公点头,罗都督那里杨某并不担心,你看那马上杵着的分明就是一棵墙头草,他纵然知道些什么,也不会说的。只要他也不说,黄景容在此地就是个聋子、瞎子,还能如何。”

  张柬之哑然失笑,道:“杨郎中来的时日虽短,对这罗都督的性情倒是了然。”

  杨帆道:“晚辈表字元芳,乃狄国老所赐。晚辈尊敬前辈,称张公而不言官职,张公若不嫌弃,便以杨帆为子侄辈相待吧。”

  “哦?”

  张柬之听说杨帆的字是狄仁杰所赐,对他的态度又是一变,欣然道:“既如此,老夫便托大了。呵呵,元芳少年有为,一腔热血,老夫很是欣赏啊。”

  他用马鞭随意地一扫,有些黯然地道:“其实如今何止一个罗书道,做官的有几人不是装聋作哑,只顾明哲保身呢?”

  有这番议论,那是真不把杨帆当外人了。

  屠杀流人是御史台自救之策,但客观上对武氏一派是有利的,杨帆既然拼命制止,就绝不可能是武氏一派,再听说他受太平公主指派,张柬之又觉亲近了三分。

  太平公主虽是当今女皇的女儿,可她更是前朝李唐的公主,自古以来,子女都是继承父系血脉,在张柬之这个坚定的保李派官员眼中,太平公主是李唐皇室,永远是李唐宗室,杨帆既是公主一派,自然也是李唐忠臣。

  如今又听说他的表字是狄仁杰所赐,那必是被狄仁杰视为子侄了,能被狄公欣赏、信任的人,他又如何不信?因此,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陡然生起,但是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冒险了,他方才虽有试探,却还不能完全把握杨帆的性情为人,略一犹豫,心中便想:“不成,此计太过大胆,还得试他一试。”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便又换成了商量:“可是,元芳虽想救人,奈何救得了一处,救不了别处;救得了一时,救不了永远。这些酷吏不除,终究是个祸害,杨郎中打算怎么办呢?”

  杨帆轻轻蹙起眉,摇了摇头,叹息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晚辈能救一人是救一人,能救十人是救十人,尽自己所能,求一个心安罢了,否则还能如何?”

  张柬之轻轻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是啊!想要永除后患,除非天降神雷,活劈了他们。可是……老天会降下惩罚么?”

  ※※※※※※※※※※※※※※※※※※※※※※※※※

  回城之后,罗书道便力邀杨帆入住都督府,张柬之则邀他入住刺史府。

  杨帆自然选择刺史府,罗书道脸上颇为遗憾,心中则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想让两位钦差把他的家当成擂台,弄得他像一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只是必要的姿态还要做做罢了。

  按照杨帆的要求,张柬之只派了两个人着便服去陪他拿行李,其实杨帆并没有多少行李可拿,就只一匹马还被他骑出来了,他是要去把藏在房中的两个孩子接出来。

  杨帆不想让自己的真实身份被陈家人知道,因此到了住处不远,便让两个公人在巷角等候,自己回了陈家。趁着院里没人,杨帆先把两个孩子领出来交给那两个公人,又回去向陈家人辞行。

  陈家知道杨帆是京中故人的,只有雪莲和那个老家人。雪莲的娘亲在洛阳时并没有见过杨帆,那时的杨帆还是个小小坊丁,也没资格同郎中夫人攀谈、结识。此番回来,自然只是向雪莲小丫头道个别。

  得到消息的雪莲匆匆跑出来,一见杨帆便依依不舍地道:“杨大哥,你要走了吗?”

  杨帆点点头道:“嗯!这西南地面,我待的不甚习惯,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活计,我想到别处走走。”

  雪莲咬了咬嘴唇,唇上有一抹极细极淡的汗毛:“我爹在鱼市街有几个摊位,如果杨大哥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跟阿爹说说,让杨大哥去那里做个伙计……”

  “谢谢你!”

  杨帆弯下腰,向她微笑道:“谢谢你,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了。这次来嵬州,我很高兴再见到你。我记得那时的雪莲小姐很不快活,你的朋友只有藏在后园灯台下的几只蝈蝈,有时只能一个人躲在假山石后想心事,现在你不但出落的越来越美丽,而且每天都很开心,我都替你高兴。”

  雪莲被杨帆说的眼泪汪汪的,泣声道:“杨大哥……”

  杨帆笑了笑,道:“好啦,我要走啦,这是大哥临行之前送你的礼物,祝你……永远快乐。”

  杨帆拉过雪莲的小手,雪莲只觉腕上一凉,一双镯子便被套在了她的腕上,和阗青白玉的手镯,水润晶莹的质地,线条圆润。圆圆的镯子,象征着幸福美满,如意吉祥。

  “雪莲小姐,再见!”

  杨帆向她招了招手,雪莲也扬起戴了玉镯的手,依依不舍地向他挥动,玉镯在腕,更衬得她的手臂白皙柔美。

  躲在暗处的薰儿姑娘轻轻拍拍胸口,庆幸她的小嫂子没有被那个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家伙给诱拐走。她转过身子,看看直挺挺地站在她背后的四个白衣武士,挥挥手道:“好啦好啦,都散了吧,本姑娘决定,放他一马!”

  薰儿姑娘决定放杨帆一马,可司马不疑和柳君璠却不这样想,杨帆离开陈家,与那两个便服公人领着顾源、顾焕两姐弟走开的时候,司马不疑和柳君璠就悄悄辍在了他们背后。

  柳君璠忐忑不安地问道:“大哥,他们有五个人呢,要不……算了吧?”

  “你这个废物!那两个孩子也算个人?”

  司马不疑气的鼻孔冒烟,没好气地喝斥道:“跟紧了,把石灰装备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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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二章张柬之的算计

  嵬州城不太大,街面上更是杂乱不堪,就连主要街道也被摊贩们挤占了,本来极宽敞的大路被挤得狭塞难行,来来往往的行商客旅再加上骡马牛羊以及各种车辆,把道路塞的满满当当。

  除了重要官员经过时衙役公差会提前清道,撵得满街鸡飞狗跳之后,会把这条道路清理出来,其他时候任何人都没有用,任你吼声再大,百姓们都只管悠哉悠哉地走自己的路,根本不理会你。

  杨帆并不着急,与顾源、源焕两姐弟挤在人堆里,慢慢地往前走着,还给贪吃的小家伙买了点零食,又对顾源安慰道:“你们放心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大官的家里住下,到了那里以后,你们就不用整天躲躲藏藏了。”

  顾源道:“嗯!杨大叔,我们在哪里都成的,我只是担心爹娘,他们还好么?”

  杨帆道:“把你们安置好之后,我就去解决这件事,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与家人团聚了,我保证!”

  或许是因为相近的命运和相近的童年,尤其是他们恰恰也是一对姐弟,所以杨帆对他们很亲切,大概他是把自己对姐姐的思念转移到这对姐弟身上去了,对这对素昧平生的小姐弟,杨帆有着异乎寻常的耐心。

  这时候,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头上扎了一顶头巾,颌下又粘了胡子,扮成一个乡下老农的柳君璠慢慢蹭到了他们身边,两个公差正在前方奋力开路。杨帆伴着顾源姐弟走在他们后面,柳君璠突然斜刺里一闪。好象被人撞了一下似的,正好插到他们中间。

  这情形很寻常,一路上挤挤撞撞的情况太常见了,杨帆并未在意。柳君璠紧张地向杨帆身后了一眼,蹑在杨帆身后的司马不疑向他狠狠一瞪,柳君璠暗自一咬牙,下意识地往篮子里一抓,猛地扬向杨帆。

  “叔叔!”

  一蓬石灰猛地扬出来。只是匆忙之中,柳君璠没有来得及掀开盖在篮子上面的那块布,盖布也飞了出来,挡住了一部分石灰,小姐姐顾源身上只洒了一部分石灰,脸上却没有扬着分毫。

  杨帆正低头和顾焕说话,没有发觉柳君璠的举动。顾焕却正在眼里,他惊讶地大叫,杨帆霍然抬头,就见面前扬起一片白雾,他下意识地一闭眼,同时伸手挡在顾焕面前。

  柳君璠急急将筐里的石灰都扬出来。杨帆在闭眼的一刹那到了他的动作,空出的左手急忙向外一拨,将那石灰挡住大半,一团石灰反弹回去,“噗”地一声打在柳君璠的脸上。柳君璠正圆睁二目,这石灰扑了他一头一脸。双眼结结实实地被石灰灌满了,柳君璠登时一声惨叫。

  司马不疑一见柳君璠得手,忙自袖中摸出一柄尖刀,垫步拧腰,一刀就向杨帆后心扎去,杨帆此时一手去护顾焕,一手反拨石灰,身形很自然地一侧,司马不疑这一刀便没有扎实,刀子贴着杨帆的肩胛骨扎了进去。

  杨帆陡觉尖刀入体,身体一痛,虽然正闭着双眼,反应仍然极快,他身子向前一栽,右腿向后一弹,只听身后有人闷哼一声,这一腿便踢中了司马不疑的胸部,只是仓促之间使不出十分力道,饶是如此,也把司马不疑踹进了人群,撞倒一片。

  走在前面的两个公差闻声回头,一见这般情形不禁又惊又怒,二人立即大吼着扑向司马不疑,司马不疑吐了口血,强自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逃去,街头拥挤不堪,人头攒动,司马不疑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竟尔逃之夭夭!

  ※※※※※※※※※※※※※※※※※※※※※※※※※

  刺史府上,张柬之背着双手,阴沉着脸色在厅中踱来踱去。

  倒霉的柳君璠被抓住了,张柬之已经从他口中问清了刺客的来历,得知不是另一位钦差派来的刺客,张柬之心中的惊怒与紧张便弱了几分,只是杨帆现在正接受救治,不知双眼会不会灼瞎,这依旧令他忧心忡忡。

  罗书道那边还不知道钦差遇险的消息,如果罗书道知道,此刻一定勃然大怒,钦差在他的地盘上出事,这责任他承担不起,当然,此刻杨帆是张柬之的客人,张柬之要承担的责任更大。

  过了好半天,医生才从内室里出来,后面跟着他的小徒弟,背着一口药匣。张柬之赶紧迎上前去,拱手道:“文先生,老夫这个侄儿的伤怎么样了?”

  因为事关重大,张柬之没有对医生说出杨帆的身份,只说是自己的一个侄儿。

  文先生比张柬之还小着二十多岁,将近五十的年纪,貌相还要年轻些,着只有四十出头。一见刺史动问,文医士忙欠身还礼道:“使君不用担心,令侄眼中所溅石灰不多,文某已经帮他用菜油洗过,又敷了一些草药,想来双眼是不会有大碍的,只是如今双眼被灼伤,又红又肿,暂时不宜视物。”

  张柬之听了,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文医士又道:“他背上的伤也不要紧,没有伤到要害,已经包扎好了。至于那个更小一些的孩子,眼睛被泼中的石灰比他还少,略作冲洗,再多歇息一下就好。”

  张柬之欣然道:“来人啊,快取两枚银饼子来,作为文先生的诊资。”

  文先生赶紧道:“使君不可,这诊资太重了。”

  张柬之道:“嗳,文先生能保住我那侄儿的一双眼睛,两枚银饼子又算得什么。”

  管家取了银饼子来,张柬之又道:“管家,替我送文先生离开。文先生,老夫要去侄儿的伤势,就不送你出去了!”

  “留步。留步!”

  文先生连连供手,随着那管事走了出去。

  内室里。杨帆脸上缠着几圈绷带,正用手摸着家具,缓缓移动着身子,忽然听见脚步声响,便转过身来。张柬之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道:“元芳,你不用担心,文先生是此地名医。他说你的眼睛不会有事,歇养两日就好。”

  杨帆冷静地点点头,道:“晚辈已经听文先生说过了。张公放心吧,我自己也有些感觉,伤的应该不重,只是有些灼伤而已。”

  杨帆还年轻,二十出头便做到刑部司正堂。比起眼前这位六十三岁还蹲在县衙里做二把手的张柬之不知强了多少倍,可谓前程无量,如果他双眼突然暴盲,一切都要成空,换作任何一个人也承受不了这种刺激。

  当初杨明笙双眼暴盲后,那种激烈的反应和扭曲的心态。才是正常的反应。如今杨帆竟这般镇定,张柬之不禁暗暗钦佩。

  杨帆问道:“可曾抓到了凶手?”

  张柬之道:“元芳那一拨,将那刺客泼来的石灰反拨回去,他自己的眼睛也被石灰泼中了,只能束手就擒。方才老夫已经审过他,此人说他叫柳君璠。与元芳本是旧识,在洛阳曾经有过一段恩怨?”

  “柳君璠?”

  杨帆侧着头想了想,有些惊讶地道:“是他?没想到,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他!难怪……”

  张柬之道:“方才文医士的一个弟子已经帮他用菜油洗了眼睛,只不过溅入他眼睛的石灰太多,这个人……已经瞎了。”

  杨帆沉默了一下,问道:“张公准备怎么发落他?”

  张柬之道:“杀官形同造反,当诛!不过,他行刺你时,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而且行刺,当流刑。”

  张柬之苦笑一声,又道:“只是……本地已是偏州,还能发配到哪儿去?如今也只好一直关在牢里了。”

  杨帆道:“也好!否则,他已瞎了双眼,怕是要活活饿死在外面了。”

  杨帆思索了一下,又问:“他似乎还有一个同伙?”

  张柬之道:“不错!据柳君璠交待,他被发配此地充军期满后,便留在了此地,加入了一个专在我朝与吐蕃之间贩卖禁运物资的团伙,头领叫司马不疑。司马不疑已经逃掉,老夫派人缉捕了。”

  杨帆点点头道:“有劳张公!”

  张柬之道:“你先休息一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与黄御史讨论流人谋反一案的事是不是押后一下,等你眼睛好了再说。”

  杨帆道:“不必!只是眼睛伤了,又不是嘴巴哑了!不能给他时间做手脚,张公还是按原定时间安排吧。”

  张柬之轻叹一声,道:“好,那老夫马上去安排,你先歇息一下!”

  张柬之从杨帆房中出来,到了前厅,招手唤过管事,低声问道:“那个司马不疑的下落可曾查到了?”

  这管事是他上任时带来的家人,乃是自幼照顾他起居的心腹,闻声忙道:“嵬州城一共就这么大,那司马不疑还能跑到哪儿去?如今已经查到他的下落了。”

  张柬之有些意外地道:“这么快?想不到本州州判还有些手段。”

  管事轻笑道“阿郎你一连免了五个县的县令,威名已在嵬州传开。那些胥吏耳目最是灵通,阿郎刚一回来,他们几乎就全知道了,现如今战战兢兢,唯恐阿郎寻他们的岔子,办事敢不卖力?

  再者,杨帆是钦差,钦差若在此地被人刺杀,皇帝震怒,追究下来,阿郎大不了免官回家,他们可是一定会被砍头的,这些地头蛇平时只是不做事,一旦做起事来,地方上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张柬之颔首道:“这就是老夫想收服他们,而非罢黜的原因了,如果没有手段只是一味听话的人,如何帮助老夫治理地方?你叫他们盯住那个司马不疑,但是不要抓他。”

  管事有些奇怪,问道:“此人竟敢刺杀钦差,罪大恶极,阿郎为何不抓他回来,莫非……他还有同党?”

  张柬之摇头道:“他若还有同党,也不会这般狗急跳墙了。老夫留着此人另有用处,记住,不能杀、也不能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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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三章 成不了佛


  这一天,黄御史觉得很憋屈。

  早晨起来的时候他还很愉快,桃源洞里磨了一夜的“杀人剑”,一早起来神清气爽,本打算一鼓作气,在流人身上再耍耍威风,再现昨夜桃花朵朵开的盛况,不成想一剑劈下去,愣是劈出个敢跟女皇叫板的愣头青。

  好在他有圣旨在手,罗书道那老滑头不敢不屈服,可是张柬之刚被踢到一边,居然又蹦出个同样揣着圣旨的杨元芳来,黄景容没咒念了,愤愤地回到都督府,午后刚刚煮上一壶酽茶,还没顺顺心气儿,白发苍苍的张柬之就扶着杨帆寻他晦气来了。

  乍见杨帆蒙着双眼,黄景容很是惊奇,待他得知杨帆竟然遇到了刺客,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唯一叫他遗憾的是那刺客刀子歪了一点儿,没有真把杨帆捅死。不过看着杨帆那倒霉样子,黄景容还是很高兴。

  可惜他愉快的心情并没有保持多久,很快又被杨帆和张柬之喋喋不休的质问和罗书道墙头草的恶劣表现给破坏的干干净净。

  杨帆在刑部待了那么久,于司法程序了如指掌,虽然他眼睛不方便,可此刻却并不需要眼睛,只要他的嘴巴还能说话就够了。

  杨帆从法律程序上一一质询,黄景容根本就是暴力执法、草率结案,只想着能有一套圆满的说辞叫皇帝满意就行了,哪想过会有人来质疑他问案的过程,他的审讯和结案过程漏洞百出,对杨帆的质询根本无从招架。

  张柬之做县丞多年,如今身为一州刺史,掌管一州行政事务,司法上面也不是外行,不过有杨帆质疑这方面的问题,他就着重讲述流人在本地是如何的安份守己,列举流民的人数、尤其是其中男女老幼的比例,以此证明指证他们造反是何等的荒谬。

  杨帆和张柬之咄咄逼人。罗书道则一如既往地划水打酱油。黄景容被杨帆和张柬之你一句我一句问的狼狈不堪,最可气的是旁边还有一个围观群众看他的笑话,也不知有了这种心理阴影的黄御史今夜还有没有双飞的兴致。

  一个下午,黄景容就溃不成军了。最后,张柬之提议、罗书道弃权,杨帆首肯,决定把流人放回居住地。只派少量官兵驻守其外,防止他们逃逸,重新审查他们谋反的证据,黄景容无计可施。

  ※※※※※※※※※※※※※※※※※※※※※※※※※

  杨帆双眼的伤势确实不重,他反应够快,在柳君璠扬出石灰的刹那。他就闭上了眼睛,再经文医生及时用菜油清洗、敷药,到了晚上灼痛感就大为降低了。

  次日一早,文医生赶到刺史府察看了他的伤势,又给他换了一遍药,杨帆的眼睛虽然依旧又红又肿,可是已经能勉强视物了。杨帆不耐烦把双眼蒙起来什么都看不到,征得文医生同意之后便解开了绷带。只是还要尽量留在阴暗处。避免强光照射。

  此时,陈大羽家门前停着几十匹马。白蛮头人薰期打算回姚州去了。这趟嵬州之行,被人敲诈勒索了一番,这位白蛮族的土皇帝觉得颜面无光,陈大羽知道这位头人心情不好,也不敢挽留。

  薰期已经跨上马,薰儿还在一隅拉着雪莲窃窃私语:“小嫂子,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等到明年春上,你嫁到我家,咱们两个就能天天在一起啦,到时候我带你去唱山歌,看洱海……”

  薰期头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好啦好啦,该走啦,就你丫头话多!”

  薰儿向雪莲吐吐舌头,道:“那我走了喔!”

  马铃声声,薰期头人一行人马渐渐消失在巷口,陈大海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对妻子道:“我打算把这边的生意处理一下,以后咱们搬去姚州吧,离薰期头人近一些,也好有个照应。”

  “嗯!我也觉着这嵬州没什么好留恋的,咱们家的生意,大部分到了姚州一样可以做,而且有头人的照顾可以做的更好,鱼市街上那几个摊子兑掉就是了,咱们就一个女儿,搬过去还能时常见到她……”

  两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回了大院。

  都督府里,黄景容沉着脸色,也在吩咐他新收的两个小妾:“赶紧收拾东西,咱们要走啦!”

  两位姑娘见他脸色阴沉,不敢多说,急忙回到内室,匆匆收拾东西。

  黄景容负着手,在厅中踱了几步,心中越想越恨,忍不住骂道:“老夫真是流年不利,出京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是我被这个瘟郎中给盯上了!哼!老夫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有本事你就跟着老夫走遍剑南!”

  黄景容想的得意,狞笑起来:“老夫还就跟你耗上了,你若一直盯着老夫,御史台那班同僚在其它各处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到时我御史台东山再起,重新得到陛下的信赖,再慢慢整治你这不识时务的小子!”

  老黄在嵬州是真的呆不下去了。

  嵬州又出现一位钦差,而且和上一位钦差不合的消息,民间百姓毫不知情,但是那些官员和土司头人们却一清二楚,于是黄景容立即门前冷落车马稀,所有人都观望着风色,等着两位钦差分个高下。

  高下其实不用分,第一回合黄景容就落了下风。如果这是在京里,或者是由御史台的人控制的地盘,他还可以用屈打成招、人为炮制的手段制造一些谋反的证据,可这是嵬州,他在这儿唯一的倚仗就是圣旨,杨帆一来,这唯一的优势也没了。

  人杀不得,礼收不得,集齐西南各族美女的梦想也破灭了,他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所以,黄景容果断决定走人,他知道杨帆的目标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御史台,如果杨帆一直盯着他,他就拉着杨帆巡视整个剑南道,最后获胜的还是御史台。

  眼下在嵬州他已威风扫地,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他打算下一站去姚州。杨帆眼伤未愈。一时半晌恐怕追不上来,他早些赶去或者还可以多捞些好处,而且姚州那边被发配过去的流人也比较多。

  想到堂堂钦差,竟被人逼得这般狼狈,黄景容心头更恨,忍不住恶狠狠地咒骂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杨帆,但愿你的眼睛就此瞎掉!”

  杨帆此时正在刺史府的后花园里散步。这里林木葱郁,光线柔和,正适合他此刻的状态。他的眼睛还是有些红肿,不过已经不影响他的行动了。想起来,杨帆还真是有些后怕,如果他的眼睛真的瞎掉……。想想就不寒而栗。

  这世上永远不乏离奇搞笑的死法,晋景公掉进厕所淹死;罗马执政官法比斯被羊奶中的一根羊毛呛死;古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更加悲剧,被天空中飞过的鹰抛下的一只乌龟活活砸死……

  一个技击高手,在毫无防备之下,当然也能被人算计。杨帆如今已经做了官,却一直保持着江湖人的习气,做事喜欢独来独往,这时他真的有些后怕了。因为他已经有了牵挂。他有他的女人,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

  想到他的孩子。杨帆心中便一阵温暖,仿佛整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浑身暖洋洋的。当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紧紧绷起的肚皮,感受着她腹中孕育的小生命时,那种激动真的是难以言表。

  当他知道御史台以杀戮妇孺自重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来了,尽管困难重重,尽管他明知这是违背皇帝意愿的。这其中,为官一任的想法只占了他动机的十分之一,因为童年时期相同的际遇而产生的同情占了十分之三,更多的却是因为他即将成为一个父亲。

  当他即将拥有一个延续了他的血脉的小生命时,他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当他听说御史台的那群酷吏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时,他真的愤怒了,他无法想像,那些酷吏同样有妻有子,为什么就能冷酷地举起屠刀。

  脚下一只虫子正在蠕动着努力爬过那条小径,杨帆抬起腿,从它身上跨了过去。感受着温暖柔和的阳光,呼吸着林中清新的空气,想着他未出世的孩子,杨帆的心莫名地柔软起来,以致这一刻,他像佛一般慈悲。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杨帆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是“司马不疑”这个名字传进他的耳朵时,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司马不疑胆子可真大,竟敢行刺钦差。”

  “嗨!他只是倒霉罢了,如果他早知道钦差的身份,就不会下手了。”

  “还没抓到他么?”

  “当然没抓到。如果想抓,一定抓得到,问题是那些人会认真去抓么?你也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你说他从吐蕃运来珠宝和氆氇、藏刀、熊胆,麝香,这些东西谁买得起?又是谁提供瓷器、丝绸给他卖去吐蕃?本地那些豪门大户需要他,哪会真的抓他。”

  “不会吧,我听白捕头说,那个司马不疑本来藏身在鱼市街陈氏鱼档,他们得到消息去抓人的时候却被他溜走了。”

  “算了吧,那都是唬人的,你真信?不要说他们不会抓人,如果阿郎想去抓人,人马还没出府门,他们就能赶去报信,真要把他抓起来,回头也得被那些人悄悄放掉。咱们阿郎一个外来户,还不任由他们摆布。

  如今那司马不疑还好端端地藏在那儿呢,有人抓么?我今早去买菜时听市上的人说,那个司马不疑已经放出话来,说钦差是朝廷的人,他动不了,可他一定会用坏他好事的那个孩子全家人的人头,祭奠兄弟们的亡灵。”

  杨帆站在树后,静静地听着刺史府的两个家人聊天,一抹杀气渐渐浮现在他的眸中。

  一阵风来,吹得枝叶摇曳,一只青虫子用无数的足牢牢地攀附在树叶上,正在吸吮着它的汁液。杨帆屈指一弹,那青虫子应声落地,身子蜷曲着还没翻过来,一只大脚便踏上去,把它辗的稀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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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吾本游侠儿


  这个地方在春夏之交的时候雨水一向充沛,像这种方才艳阳高照

  几个蓑衣人踏着满地的雨水,在暴雨中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跋涉着,中间一人也穿着蓑衣,但是头顶另有人给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只是雨太大了,串成线的雨珠被飘摇不定的风吹得忽左忽右,不断扑打在人身上,伞在风雨中摇晃不已

  几个蓑衣人匆匆走进刺史府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蓑帽向后一推,露出他们的面孔

  他刚从都督府回来,御史黄景容急于离开,坚决

  刺史府大门内两侧有长廊一直绕向中堂和后宅,张柬之沿着一侧长廊走下去,一边抖动着湿透的袍袂,一边问道:“钦差现在何处?”

  管家答道:“方才大雨一起,钦差颇觉困倦,已经回房歇息了

  张柬之想马上把黄景容离开的消息告诉杨帆,听他已经休息

  刺史府的门子老窦候着阿郎和几名侍卫回府,便又关了大门,打了几盆水来冲洗了一下阶石上黄泥的脚印,当他回到自己门房的时候,忽然发觉少了些什么,老窦四下瞅瞅

  这个季节多雨,一进门的墙上也挂了一件备用,因为天天挂在那儿,平时不太注意

  老窦拍拍额头,骂道:“一定又是邝四儿那子趁着大雨清闲,反正不会有人特意跑到刺史府来就为偷件蓑衣

  ,大雨如注,泼在地上,因为一时不能排去。被雨一冲,污水中混合着鱼头和鱼内脏向低洼处流去,平日这里腥气熏天

  街上的客人已经绝迹,少数摊贩家的雨篷下,一盆盆地泼在雨搭下面雨水浇不到的案板上

  ,从鱼市东头往西走,一开始并没人注意到他。只是他披着蓑衣,因为怕雨水浇在脸上,又刻意低着头。

  一家家贩鱼的摊位上挂着的幡子都在雨中没精打采地垂着

  蓑衣人从鱼市东头走到西头,一共就只见一家姓陈的摊位,所以他再走回来时

  老陈系了一条皮围裙,正在篷布下冲洗着案板,雨水打在头顶的篷布上,发出“噗噗

  案腿上还沾着一些黏糊糊的鱼内脏,老陈用大木盆舀起一盆污水,刚要冲洗,一盆水泼出去,一些污水泼到了那个人的蓑衣上

  他只是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是来照顾他的意的,那个蓑衣人着他,居然话了:“劳驾!”

  老陈不耐烦地了他一眼,这人垂着头,五官不清楚,蓑衣上正滴着雨水,只能见他鼻子以下的部分,这是个年轻人,高挺的鼻梁、轮廊分明的嘴唇,老陈心情正不,所以皱着眉,不高兴地问道:“什么事?”

  年轻人对他恶劣的态度毫不在意,他很客气地笑了笑,嘴角勾起了两道笑纹:“请问,司马不疑在吗?”

  老陈瞿然一惊,猛地抬头,年轻人还在微笑,他依旧没有抬头,唇边有笑纹,颊上还有两个酒窝,这年轻人何止不难

  老陈手中的木盆“噗”地一声掉到近尺深的雨水里

  这口尖刀是他用来宰鱼的,每天都磨得很锋利,方才用水一冲,刀上的血污已经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尖刀在手

  老陈握刀在手,二话不,便自上而下,向年轻人一刀当胸划去,就像他平时剖宰大鱼时一样,哪怕是百十斤重的大鱼,挂在棚下那只铁钩上,他只一刀,就从鳃下划到尾鳍,再伸手一掏

  “啊!”

  对面棚下避雨的顾客到这一幕

  年轻人抬起头,着从空中划下的那口刀,刀尖划着弧形,掠过他的鼻尖,眼将要触及他的胸口了,再往下划去,就将准确地剖开他的蓑衣和他的肚腑

  年轻人的双手从蓑衣下闪电般伸了出来,老陈只觉手腕一麻,眼前的年轻人还是端端地在那儿,他的蓑衣没有剖开,他的肚子也没像挂在钩子上的大鱼一般左右分开,年轻人还在笑,微笑着:“来,他还在这儿,是吗?”

  他话的时候,头抬起来了,老陈到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似乎害了眼病,他的手仍紧紧攥着刀柄,但是一尺多长的刀刃

  老陈杀过人,他出手不会这么果断凌厉,所以到那口刀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像挂晾在棚下的那些鱼干的眼睛,死死地凸出来

  蓑衣人正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道:“他居然真的藏在这里!无法无天之地,无法无天之人呐!”

  老陈听到这句话忽然很想笑,一个无法无天之人已经被你杀了,你又是什么人呢?

  对面棚下和其他摊位上的鱼贩都惊愕地着这里

  老陈摇晃了一下,卟嗵一声跌进肮脏的污水,被流动的雨水冲着,一点点漂到棚外

  片刻之后,老陈的棚屋中就传出了嘶吼声和打斗声,因为下雨没有意,老陈已经上了门板,只留下一个出入的门口,这时“砰”地一声巨响,门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撞,猛地爆裂开来,门板下方的卡槽也被撞坏了,一排门板“啪”地一声拍在积水里

  客们惊愕地见一具软绵绵的身体,象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似的,从倾斜的门板上向外翻滚了几圈,头栽进水里,脚仰在门板上,那个蓑衣人一步步走出来,还是低着头

  蓑衣人趟着滚滚浊水一步步向前走着,有一种血脉贲张的感觉,这正是他少年时候最向往的事情,可是他已经多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市井一游侠,匿踪于坊巷之间,快意恩仇,他发现个人的武力同官府强大的力量相比根不值一提,为了复仇,为了掌握更大的力量

  但是官做了,整天守在一堆规矩里面,他几乎忘了这种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以至于处处都要受限于规矩、遵循于规矩,连可以不用规矩

  几乎瞎了双眼的可怕后果和司马不疑对一个无辜孩子的威胁,心中当真畅快!

  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是,鱼市街头杀人,官以权维禁,这是相互冲突,他做官时便抛弃了游侠的行为,如今他能打破这道枷锁,亦官亦游侠,今后世上还有什么能约束他的?

  天空中闪电如紫蟒般一闪,随即一道惊雷劈下,震得大地猛地一颤,蓑衣人于惊雷暴雨中突然放声大笑,吟道:“鱼市街头我杀人,天泼豪雨洗红尘,一场闲事君莫问,荆轲原与秦无忿……”

  蓑衣人趟着雨水,步子越迈越大,如同劈波斩浪,向长街尽头行去,两侧高低错落的棚子下面有许多双眼睛着他,有畏惧、有惊疑、有凶狠

  蓑衣人旁若无人地走着,大笑声中,消失在迷茫的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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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五章 大冒险家


  看门的老窦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蓑衣已经挂在门房里,蓑衣水淋淋的,下摆上还沾着些泥土和树枝,地上积了一洼水,蓑衣上还有水珠滴滴嗒嗒地落下来。

  老窦忍不住又骂了一句:“邝四儿这个龟儿子!”然后悻悻地摘下蓑衣拿去冲洗了。

  张刺史的晚膳简单而丰盛,两张苜蓿鸡蛋馅的胡饼,一碗放了胡荽(香菜)、汤鲜味美的面条,一盘炒豆芽,一碟鱼鲜生脍,这就是他今天的晚餐。

  当然,还少不了美酒,老张每晚都会喝一盅剑南烧春。他喝酒绝不多喝,每晚就是一盅,只是为了活络一下血脉,倒不是嗜酒。

  “阿郎!”

  管事唤了一声,匆匆走了进来。张府的规矩严,秉承着“食不言”的圣人训示,张柬之进餐的时候,只有这个贴身管事才敢进来打扰,而管事只要是在这个时候进来,必定是有大事禀报。

  管事在张柬之面前跪坐下来,倾身上前,低声道:“司马不疑死了!”

  张柬之抿了一口酒,白眉一扬,问道:“是他杀的?”

  “是!”

  “呵呵……”

  张柬之笑了起来:“好!好啊!此人不敬王法,不守规矩,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就会去做,而不在乎用的是什么手段,此少年郎,可为同志!”

  张柬之仰起脖子,一口喝干杯中的残酒,捋了一把胡须,把酒盅递给管事,很开心地道:“今晚破例,再为老夫斟上一盅!”

  ……

  清晨起来,杨帆感觉火毒又被拔除了一些,眼睛轻松了些,除了较大幅度地转动眼珠时会牵动眼眶感觉痛楚,一般正常视物已经没有问题。杨帆非常欢喜,在院中散了会步。听到顾源姐弟房中传出说话声。知道他们已经起来,便向他们房中走去。

  前天下午他和张柬之对黄景容轮番轰炸,最终推翻了黄景容的决定,但是当时天色已晚,所以直到昨天罗书道才派人去邛海边传令,命流人返回家园。

  因为顾焕被石灰泼伤,暂时要留在刺史府养伤。所以顾源姐弟当天没有被送回去,不过杨帆已经让罗书道派去传讯的人把顾源姐弟的下落告诉了他们的父母。顾焕一见杨帆,便欢喜地迎上来:“杨叔叔,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你的眼睛也好了吗?”

  顾源文文静静地跟在弟弟后面,腼腆地唤了杨叔叔。才小声道:“杨大叔,我们今天可以回家去了么?”

  杨帆正觉他们今天起的特别早,一见她姐弟二人热切的目光,才想起自己昨天答应过他们,说今天就派人送他们回去。杨帆笑道:“你们放心,刺史府的人也刚刚起来,等过一阵儿用过早餐,我就请张公派人送你们回去。”

  话犹未了。身后就传来张柬之浑厚爽朗的声音:“哈哈。一早正想来探视一下元芳的病情,看样子。元芳的眼睛已经见好啦!”

  “张公早!”

  杨帆听到声音,急忙回头施礼,顾源也懂事地拉着弟弟向这位父母官施礼。张柬之点点头,说道:“清晨气息清爽,咱们到院子里走走吧,一会儿才开饭呢。”

  几个人出了房间,顾源姐弟因为今日就要回到父母身边,心里格外的高兴,昨天他们还没有心情玩耍,今日临别在即,才对刺史府里的池水曲桥来了兴趣,跑到桥上看起了游鱼。

  杨帆傍着张柬之在池边漫步,看着桥上的小姐弟,张柬之微笑道:“元芳对这两个孩子格外关心呐!”

  杨帆看了顾源姐弟一眼,感慨地道:“小侄年幼时,也有一位疼我爱我的姐姐,见到他们,小侄就想起了已经去世的胞姐,如今能给他们一些照顾,也是缅怀阿姐吧。”

  张柬之道:“元芳千里迢迢奔赴剑南,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古道热肠,忧怀天下,老夫佩服之至。”

  杨帆笑道:“张公过誉了,晚辈做事,其实没想那么多,但求一个心安罢了。”

  张柬之摇头道:“老夫绝无过誉之辞。陛下命你护送公主去长安,你能违抗圣命,半途赶来,只为少些无辜百姓受到酷吏荼毒,仅此一举,天下有几人做得到?孤身一人,远行千里,不畏艰险,天下又有几人做得到?”

  杨帆微笑不语。张柬之瞟了桥上的姐弟俩一眼,姐弟俩伏在桥上正在逗弄水中游鱼,水中的游鱼以为他们是来投食的,纷纷涌出水面,有些大鱼还跳起来,“卟嗵”一声溅他们一脸水花,姐弟俩清脆的笑容远远地传过来。

  张柬之感慨地道:“幸亏元芳来的及时啊,这是他们姐弟的幸运,也是嶲州流人的幸运,可是天下间将有多少人会遭遇不幸呢?御史台缇骑四出,元芳又能救得下几人呢?”

  杨帆喟然道:“人生在世,为人做事,总要有所求的,求什么呢?在小侄看来,但求心安足矣!何谓心安?其实无需限定你做的事大小多寡,只要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就好。”

  “说的好!”

  张柬之击掌赞道:“大丈夫安身立世,理当为世而忧,为国而忧,为民而忧,为时而忧。大义所至,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然则,若尽一己所能,能够多救一些世人,多解一些苦厄,元芳可愿与老夫一同去做么?”

  张柬之说到这句话时,一张布满老年斑的脸变得异常严肃,一双老眼灼灼地看着杨帆,竟亮得令人不敢逼视。杨帆一怔,看了看张柬之那张苍老而坚毅的面孔,神情也不由得随之庄重起来,肃然道:“张公何以教我?”

  张柬之道:“昨日,黄景容因你挫败他的阴谋,已匆匆离开嶲州往姚州去了,元芳有何打算?”

  杨帆大惊,失声道:“什么?黄景容已经离开,糟糕!张公怎么现在才说,小侄得马上赶去。”

  张柬之道:“元芳赶去又能如何?就像在嶲州这样以圣旨对圣旨阻止他杀人?如果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去了别处,元芳又该如何呢,等你赶去。替那些枉死的百姓收尸么?即便你能盯紧了黄景容。不教他枉杀一人,如今横行于滇、黔、桂,闽各道的那些酷吏们,你又如何阻止他们?”

  杨帆有些奇怪地看着张柬之,隐隐地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脸上焦急的神情渐渐安静下来,拱手问道:“不知张公有何妙策?”

  张柬之道:“老夫有一计。既可以除去黄景容这个酷吏,又可动一隅而惊天下,令分赴各道的酷吏不敢轻举妄动,更可籍此将他们一举铲除,只是此计凶险十分,元芳可愿为万千黎民。与老夫共赴国难?”

  杨帆道:“计将安出?”

  张柬之也不含糊,一番话侃侃谈来,把杨帆听的目瞪口呆。

  杨帆来自南洋,他最初进入洛阳的目的是为了找出隐藏在官府中的仇家。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正视过皇权,也不敬畏皇权,王法意识于他而言是很淡漠的。

  但是当他渐渐明白世俗权力的强大,明白他曾经梦想过的凭一口剑扫荡天下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时。他便开始尝试在权力的范畴之内去解决问题。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了在秩序内做事。昨日鱼市杀人,打破了他心中的桎梏,也只是叫他重新捡起了游侠梦。

  今后,只能利用官场中的办法去解决的事,他用官场中的办法去解决,可以用暴力手段轻松解决的事情,他将不再拘囿于官场中的规矩。但是在他心里,这两者依旧泾渭分明,相对立的两部分,怎么可能融合?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柬之这个一直在官宦体制内做官僚,如今已经七十高龄的老人,居然会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这样偏激、冒险的想法,居然出自一个在官场中打拼了一辈子的年过七旬的老人,如果不是亲耳听他说出,杨帆根本不信。

  张柬之的声音带着一些萧杀的味道:“与其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如觅其根源,一了百了!”

  张柬之敢对杨帆合盘托出自己的计划,是因为他完全地相信杨帆,相信杨帆既便不赞成他的作法,也不会出卖他。

  如果说杨帆同御史台一班酷吏作对的举动,朝中还有大把的忠义之士也做得出来,但违背圣旨提前赶赴剑南,非大勇气做不出来,这样的人就不多见了,这样的忠义之士怎么可能告举他。

  当然,如果杨帆不愿参与,而他还要进行,那么他就是在玩火,很可能让事态发展到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地步,如果那样,他很可能会放弃自己的打算。如果他放弃打算,那就更不用担心杨帆举告,无凭无据的,只要他矢口否认,就凭杨帆一面之词,奈何不了他。

  但是张柬之相信杨帆的为人,并不代表就可以和杨帆共谋大事,张柬之还要知道杨帆是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张柬之为官多年,见多了心地正直,却限于规矩,不得不去做一些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的官员。杨帆违背圣旨,这是大勇气,却算不得“不守规矩”,因为敢封还圣旨、敢反驳圣旨,只要有无畏的勇气就够了,这样的官员虽然少,却非绝无仅有。所以张柬之又设了一个局,对杨帆再次做出了试探。

  司马不疑死了,被“游侠儿”杀了,张柬之放心了:杨帆是可以引为同志的!

  他要做的这件事,要心怀天下、胸存正义,要有大勇气,更要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

  张柬之的计划很简单:利用西南各族的桀骜不驯和黄景容的贪得无厌,推波助澜,激他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迫使蛮族造反。如果他们能杀了黄景容最好,杀不了,朝廷也饶不了他。

  各州各道的消息再闭塞,造反的消息也一定会在各处以最快的速度传开。而流人发配之地大多地处偏远,是少数民族部落聚居之地,一俟各地得知消息,各州各道的官员为了避免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同样的事,与御史台合作的可能便大为降低。

  御史台的官员也会投鼠忌器,为了避免再犯黄景容的错误,不敢肆无忌惮地屠杀流人。只此一举,就可以灭酷吏,保黎民。但是,御史台此番来到地方,本就是为了查证有人造反之事,如果真的有人造反,很可能让皇帝产生一种假象:“御史台举告属实!”

  所以,这件事是在玩火,一个处置不慎,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这样的话,就必须要做到两点:一是让皇帝在蛮族造反之前就得到揭发酷吏罪行的奏章,打下一个伏笔,一旦蛮族真的反了,皇帝不会全然取信御史台的说法。

  第二,还得迅速平息叛乱,在朝廷派遣大军围剿之前就控制住局面,等蛮族首领的请罪奏章到了朝廷,与前番官员们弹劾御史的奏章相比对,就能坐实御史台的罪行,他们将被一举铲除,再也无法翻身。

  张柬之的这个计谋,不可谓不毒。

  这也是他必须要杨帆参与其中的缘故,因为战乱一旦起来,想要迅速平息下去,就需要一位可以代表朝廷的人及时出现,与叛乱部落的首领谈判,及时安抚住他们,在他们闯下更大的祸事之前,把这头出闸猛虎关回去。

  张柬之这个老货大概是在基层干的年头太久了,在一个职位上一蹲就是几十年,偏偏这个职位又小得可怜,好不容易有机会直入中枢,没两年又被贬出京城,这种经历实在是太特殊了,难免叫人养成偏激的性格。

  所以张柬之虽年逾七旬,却远没有其他七旬老人该有的沉稳。尽管,在表面上,他给同僚、给别人的是一种“沉稳厚重”的感觉,可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一个冒险家,一个大冒险家。只是他的冒险精神并不是体现在对自然世界的征服上,而是体现在宦海中。

  这位大器晚成的政治家,前八十岁都默默不闻,和传说中的姜子牙有得一拼,可是在他生命最后的两年中,他只做了三个月宰相,便名垂青史,同兢兢业业、治世一生的房、杜等人一样位列大唐名相;

  做了宰相只过了小半年的功夫,他就成了郭子仪、郑成功之流杀伐一生、立下旷世之功才得以受封的王爷,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也就这么一个,就算那些YY小说里的穿越男主角都比不上他。

  如此YY的人生,自然是不走寻常路的。

  杨帆听了他的计划,只觉得一阵惊怵,后脑勺嗖嗖的冒冷气:这老头儿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居然能想出一个这么可怕的计划!拿造反当游戏?他这简直就是要在西南发起一场大革命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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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一举几得

  杨帆严肃地道:“既要蛮人反,又要在可控范围之内,欲令其兴则兴、欲令其伏则伏,张公有几分把握?”

  张柬之微微一笑,道:“老夫来剑南已经两年,这是老夫所任的第三个州的刺史,对本地情形老夫已经非常了解。蛮人之反,便如家常便饭,三不五时便是一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一反,给他个甜枣儿,就回去种地放羊了,一贯如此。”

  杨帆道:“为什么小侄在京城里时,不曾听说这些事情?”

  张柬之道:“因为事情平息的顺利;因为,地方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以前要么是因为政令不公,这是朝廷的责任。要么是因为不可能有具体的责任者,所以由上至下,都想息事宁人。而今,你以为各州官吏和地方头人们对黄景容这样的人还愿意息事宁人吗?”

  杨帆目光微微一闪,又道:“张公说,他们这一次不想息事宁人,那么我们如何才能控制事态?”

  张柬之道:“问题的关键自然就着落在黄景容和你的身上。如果黄景容这个罪魁祸首能够伏诛,如果你这位钦差能够及时出面收拾残局,你以为结果会如何?那些土司头人并不是白痴,他们从来都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真有能力对抗朝廷,只是他们更清楚:如果朝廷发兵清剿,辎秣钱粮不是个小数目,所以能够安抚羁靡的时候,朝廷也不愿意动用武力。只要抓住这一点,达到一个平衡,自然就能左右局势……”

  杨帆拧起眉头,沿着池塘慢慢地走了一阵,霍然站住脚步,对张柬之道:“张公打算怎么做?”

  两个人在池塘边站了很久。

  池塘上有袅袅的晨雾,晨雾中两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远山、近水、假山、藤萝、小桥、亭轩,一应景物都被晨雾笼罩着,就像一幅晕染的丹青。随着阳光越来越灿烂,袅娜的晨雾渐渐散去,杨帆和张柬之的身影也散开了。

  “派两个人护送顾源姑娘和她的弟弟回去,要亲手交给他们的父母!”张柬之站在庭院里,向管事吩咐了一句,便折身走向书房。

  书房里两排书架,古色古色,书架顶上放着几盆藤萝,嫩绿的枝叶垂挂下来,给这静雅的书房增添了几分生趣。

  一个灰衣僧人盘膝坐在几案后面,几案上燃着一炉熏香。

  灰衣僧人盘膝打坐,一手数着捻珠,微阖双目,轻声诵念着经文。

  张柬之走进书房,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他对面,拾起一张蒲团盘膝坐下。

  灰衣僧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皮肤白皙,双眉清淡,容颜俊朗。

  灰衣僧人念了一会儿经,轻轻张开眼睛,见张柬之已经坐到面前,忙双手合什,微笑道:“张公。”

  张柬之笑了一下,道:“杨帆已经答应了!”

  “喔?”

  灰衣僧人喜上眉梢,念了一声佛号,道:“如此说来,黄景容这个魔头必当伏诛,剑南生灵的困厄可解了。”

  张柬之道:“前些曰子,老夫已上表弹劾边州各府所置之官,既无安远靖寇之心,又无治理地方之能,瓷情割据,诡谋狡算,互结朋党,提携子弟,中原亡命,皆视边州无法无天之地为乐土。

  今元芳既然答应与老夫合作,老夫准备再上一道表,弹劾黄景容勒索地方,滥施酷刑,所过之处,民怨沸腾,先为来曰之变打一个注脚。只是,老夫乃一外臣,在皇帝面前,远不及御史台众官员受到信任,还须多多联络同志,一同上表弹劾,这件事就要麻烦法琳大师了。”

  灰衣僧人连忙道:“愿为张公奔走!”

  这位僧人俗家姓陈,乃是颖川陈氏族人,也是世家望族后裔。之所以出家,自然也是有过一番大变故的,所以他是坚定的反武派,僧人身份只是他云游四方的一个便利条件,并不是真正的虔诚佛教徒。

  否则,武则天笃信佛教,大肆提高佛教地位,他作为一个佛教弟子,是没有道理同保李派的张柬之相交莫逆,蓄谋对付武则天这位佛门大护法的。

  如今佛法盛行,法琳以僧人身份游走各州府、出入豪门、交结官吏,丝毫不会引人注意。籍由这个身份,正可配合张柬之,多多联络有志于匡复李唐的忠臣义士。

  法琳和尚欣然道:“张公此一计,可以除酷吏、保黎民,又可籍此引起朝廷关注,严查边州平庸官吏,可谓一举三得啊。”

  张柬之抚须微笑道:“不止如此!王孝杰节节进逼,连连取胜,安西四镇,即将收复了。到时候我朝兵威之盛,一时无俩,大军回返时,更可震慑诸蛮。诸蛮今曰谋反,且安抚之,待大局砥定,少不得还要消磨一下他们的桀骜之气,叫他们今后对朝廷更加恭训。”

  法琳目光闪动,喜道:“此所谓,一举四得!”

  张柬之道:“经此一事,元芳便是老夫的同舟人了。此子乃朝廷新贵,年少有为,更难得的是,居高位而不忘其本,乃国之正臣。有此子与老夫同舟,来曰风云际会,同图匡复,岂不是一个得力臂助么!”

  法琳和尚抚掌大笑道:“哈哈,如此说来,乃是一举五得啊!张公之才,足可定天下、安社稷,区区一州刺史,着实屈才了,他曰若为宰相,想必旦夕可令天下太平矣!”

  张柬之微笑道:“大师夸奖了。”

  法琳和尚道:“事不宜迟,贫僧这就去了。”

  张柬之起身道:“有劳大师!”

  法琳和尚稽首道:“此事有无上功德,贫僧敢不效力!”说罢趿起芒鞋,洒然而去。

  张柬之知这和尚随姓,最不喜受俗礼拘束,也不相送,候他出去后,自在几案后坐了,将那熏香炉儿轻轻转动着,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举五得,果真仅有五得吗?

  ※※※※※※※※※※※※※※※※※※※※※朝廷对姚州的掌控力较之嶲州其实还要弱些。

  姚州归附朝廷后,朝廷于唐高宗麟德元年才开始在这里设置都督府,此后屡设屡废。地方大族豪门希望在名义上归朝廷节制,实质上仍旧完全自治,朝廷则试图插手姚州,增强朝廷的控制。

  不是用武力打下来的地盘,想把势力插进去自然难如登天。如果经过长期的同化,或许会在几代以后,将朝廷的影响力一步步渗透进去,但是朝廷艹之过急,结果不仅没有达到加强和稳定对这一地区进行控制的目的,反而引起了该地区的长期动荡。

  再加上该地区毗邻南诏和吐蕃,姚州大族与南诏和吐蕃两国都有姻亲关系,南诏与吐蕃也有姻亲关系,虽然南诏国和姚州大族更亲近李唐,但是朝廷一旦试图插手姚州事务时,他们就会倒向吐蕃一方。

  因此朝廷如果试图发兵以武力威压,那么就要做好不仅仅是同姚州地方部落作战的准备,还要做好南诏和吐蕃两国参战的准备,这也是朝廷十分头痛,不得不紧一下、松一下,始终不敢过于强硬的原因。

  可黄景容并不了解这些情况,他埋头苦读诗书,高中进士后直接留在了京城,紧跟着就因为抱对了大腿,被来俊臣弄进了御史台,从此致力于整人的伟大事业,对时政变化尤其是偏远边州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

  他把京城以外的人尤其是这些边州的大族豪门都看成乡巴佬,孰不知他自己也是一只笼子里养大的金丝雀。在京里,皇权是高于一切的,是可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所以圣旨在手的他,自以为到了地方就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

  而他在嶲州为杨帆所阻,耍不得威风,也没有捞到足够的好处,到了姚州之后猛捞一笔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手段更是变本加厉。

  黄景容赶到姚州之后,汲取他在嶲州的教训,不肯再按部就班地问案了。在嶲州时,他还装模作样地把流人集中起来,试图找到一个圆满的理由后才处决人犯,这一次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姚州,第一件事就是把流人集中起来杀掉。

  姚州都督府时设时废,设立都督府时就有流人被遣送过来,废都督府时流人就不会再被发配此处,而废除都督府的时候,这里的流人失去了官府的管束,就会离开朝廷指定的聚居地,为了谋生分散于各处。

  这一来,黄景容匆匆抓起来的流人就非常有限,一共才七八户人家,这都是没有离开姚州州城范围的流人百姓。黄景容对此大为不满,觉得只有这么点人,说他们谋反,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可他想多抓些人就难了,一方面都督府和刺史府在一次次废立中,官府档案大量流失,很多流人现在已经没有户籍记录,无从查找。另一方面,很多流人被地方百姓保护了起来。

  这里的百姓可不理会你是不是什么朝廷流放的犯人,那些被流放的人家都是官宦家族,子弟识文断字,知书达礼,这儿的百姓很喜欢同这样的人家攀亲,一旦结成了姻亲,自然就受到了他们的庇护。

  武则天一朝,为了登基所打击的前朝官员不可胜数,光是世家大族和三品以上的高官所牵连的家族就达几千家十数万人,这些官员在地方上还有派系和部属,受牵连的官员就更多,发配到姚州的流人实在不只这么点。

  可是一些流人失去官府的管束搬离到别处去了,留在姚州的流人也有不少因为和当地人结了姻亲而受到了庇护,官府对这些人根本抓不到或者不敢抓也不想抓,因为官府的数度废立,使得官府威信扫地,地方百姓根本不怕他们。

  黄景容斩杀的那几户流人还是因为没有离开姚州,又自恃中原大族,不愿与蛮夷结亲而无人庇护的。黄景容无计可施,只好把精力放在搂钱搂女人上,准备搂足了就去祸害别的州,谁知这一搂就搂出了个大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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